你会给我什么?

那些天他们藏在树林里。树木似乎让燕子男感觉更舒服,三个人需要消失的时候,树身和枝干有助于隐身。

关于他们这段时间的漂泊,与别的任何时期相比,更没什么可说的。这是因为他们煞费苦心极力克制着不要发生任何招眼的事情。以前,安娜和燕子男可能会努力去跟某个和善的陌生人攀谈,如果遇到这种机会的话,可现在,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避免跟陌生人接触。即便发现树林中有死去士兵带的天赐食粮,如果附近还有人活动的一丝迹象,他们也会不声不响地从食粮旁边走过去。

在任何地方,在任何一双世俗、普通的眼睛狡猾的伪装后面,都可能潜伏着死神本人。

他们像安娜和燕子男从前那样,马不停蹄地度过了两个冬天。吃东西变得困难起来,每个人体重都减轻了。燕子男本来开始就很瘦削,现在变得更加纤细和憔悴。希塞尔先生宽阔的胸腔上的皮肉在慢慢变薄,最后,当他洗澡的时候,发现根根骨头都开始从皮肤里顶出来了。

安娜如果知道分配不均的食品给自己太多,她会受不了。当然,她从来就没有感觉过饱了或者满足了——他们谁都不觉得——可是不知怎么她的养分仍然足够她继续生长发育,到他们遇上那个贩子时,安娜已经开始出落得像个少女,虽然是个瘦瘦的少女。

当然,外在发生变化了,内在不可能毫无变化。

燕子男是个随手伪装的大师,希塞尔先生则擅长心领神会。但是,他们两人之间,对女性种种私密特性的了解比无知还要糟糕。他们能为安娜做的顶多就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希望他们在哪里就在哪里,不希望他们在哪里,他们就去别的地方。

她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各种变化——这些变化让她渐渐不自在起来——而且,作为一个小少女,直接那么蹲下去方便已经感到有点害臊,时光渐进,她越来越需要更多的隐私。

贩子穿过树林向她走来时正值盛夏。除了燕子男和希塞尔先生,她已经很长时间没碰到过别的活人了,忽然间惊慌失措。

当然,那些日子,碰到不是活人的时候并不稀罕。他们不像森林里的树木那样众多,但时间久了,在安娜心中,他们出现在安娜心中就像树木的生长一样自然,现在,无论她是否理解那些字词,她已经记住了希塞尔先生“仁慈的上帝”祷告文中每个句子的抑扬顿挫。那些日子,只有那些倒下的男女和孩子接到这段诵文的加持后,希塞尔先生才肯继续上路。

贩子穿过树林走来时,安娜正蹲在灌木丛中,她乘这个人还没发现,赶紧站起来先让自己藏好,可是当她还在完成这套动作的时候,贩子已经发现了她。

这让她更加不安。

燕子男还有一条规矩:过渡期最脆弱。如果非要在被看见正做什么和试图不让看见而做什么之间进行选择,选择前者永远是比较好的。特别是,不管你该不该做这件事,这样的说法都管用。

贩子看见安娜后,眼睛令人不安地闪烁着,但安娜说不上那种不安是因为与燕子男的眼睛相似还是不同。

“啊,你好,小姐。”他用粗糙浑厚的波兰语说。

噢,他吓着安娜了。

他背着一个军用背包,很像希塞尔先生背的那个,只是这个包上挂着数不清的小袋子、盒子和包裹,用绳索或者麻线乃至皮带捆着或者束着。尽管天气燥热,他还是穿着件质量不错的厚大衣,下摆敞开,首先看到露出三把不同款式的手枪,然后发现还有别的武器。一把长刀片,像道横条,夹在猎刀和短剑之间,安娜认出那是一把德国人用的刺刀,折叠进缠绕在手腕上的皮质武装带里。可是,他的背包却是苏联产的,大衣又像平民装束。他本人很矮小,可是那个背包却几乎跟他个头差不多大。虽然肚子肥大,还有个正在形成中的双下巴,他的身躯似乎应该属于某个瘦子。

这人身上没一处合情合理。

“你好。”安娜回答道,尽量不要让声音中透出惧怕的意思。她试图尽可能说得很响亮,想让燕子男和希塞尔先生听到,过来查看情况,可是无论她如何想极力提高声调,但发出的声音仍然透着颤抖和柔软。

贩子开始慢慢迈步向安娜靠近。“你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对吧?” 他面带微笑说,可这并没有让安娜的神经松弛下来,“到下个镇子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树林里可能会挺危险。”

“不是,”安娜和气地说, “不是,我的朋友们就在小山丘那边。”

贩子在跟安娜只有一臂远的距离站住,开始要放下背包。“这样啊。”这不是在发问。

安娜使劲露出灿烂的笑容。“是的,当然了。希塞尔先生!”她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