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4/37页)
多里戈拿起胶木听筒,俯身凑近话筒,咳嗽一声,让对方知道他来了。有一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接着,他听到她不可能被误认是别人的声音说出两个词。
“他什么都知道。”
他觉得自己在落下去,穿透宇宙,无法停下来。在远远下方的某地,他的身体连在听筒上,听筒连着一条线,那条线传输经过很多别的线,一直到达艾米·马尔瓦尼在“康沃尔国王”所站的位置。他能看到他把身体背转向其他人。他又咳嗽一声,这次不是有意为之。
“什么?”多里戈说。他手握成杯状,罩住听筒末端——为了更清楚地听到艾米,也为了确保除了他没人听到她的声音。
“我们的事。”艾米说。
多里戈的一根手指在汗湿的衣领和脖子间抚过。这热真让人难受。他喘着长气,想吸入足够的空气。
“怎么会?”
“我不知道,”她说,“怎么知道,知道什么,我不知道。但基思知道。”
多里戈认为艾米接下来会说她要离开基思,也可能基思把她赶出来了。无论怎样,他和艾米要开始共同生活。这他都理解,他知道他会说好——好的,他将结束他跟艾拉·兰斯伯瑞的关系,好的,他会马上着手安排他这边的手续,他和艾米能成为真的一对儿。这些似乎都不可避免,就该这样。
“艾米。”多里戈低声说。
“回去。”她说。
“什么?”
“回她那儿去。”
多里戈觉得自己绊了一下,回到了火炉似的办公室。他真想在其他随便什么地方跟她讲话——只要不在这儿——在满是灰尘的书店,在海滩上,在他现在看作属于他们的那个楼角的房间里,有油漆剥落的法国式门扉,有微风,有熟铁造的阳台,温柔地在生锈。
“回艾拉那儿去。”艾米说。
他尽可能语调平淡、不带感情地回答她,把话说得断断续续,这样坐在他身后的当值军官不会听懂他在说什么。
“什么。你的意思是,回去?”
“回她那儿去。我的意思是这个。你必须回去,多瑞。”
她不想要这样的事发生,他想。她不可能想要这样的事发生。那她为什么这么说?他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他的脸涨红了,身体在军服里感到太热,太庞大。他很愤怒。他需要讲那么多事,但他什么也不能说。他能感觉芥末色胶木制的墙围拢来,围得越来越近,周围卡其布军服的重压,纪律、条例、权威的重压。他感到窒息。
“到艾拉那儿去。”她命令说。
他的身体直想逃离这炉子似的尼森式棚屋,逃到——
“艾米。”他说。
“去吧。”她说。
“我——”
“我什么?”艾米说。
“我想,”他回答,“我想——”
“什么?”艾米说。
每件事都反转过来了。他越想要她,她越把他推开。接着,艾米说她听见基思正走过来,说她很抱歉,说她得走。你会感到快乐,她说。
虽然并不快乐,多里戈·埃文斯还是体验到最出乎他意料的最大的解脱感。他很快会走到行政办公室这火炉的外面,他不再会有艾米·马尔瓦尼带到他生活中的困惑两难——压倒一切,使他近于瘫痪——从今往后,他能过自己的生活,不用考虑其他,以符合常规、诚实无欺的方式跟艾拉·兰斯伯瑞相处。他认为他会无所羁束,不用为情势所迫置身于由打旋的谎言、欺诈组成的涡流中,他能心无旁骛地把自己投入发掘跟艾拉·兰斯伯瑞的爱情中去,因此,他过后从未弄明白为什么他说出下面一句话,他只知道这句话每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仅此一句话,他放弃了那种无所羁束,随之也放弃了那个合情合理的希望——那爱情能被造就出来。
“我会回来的,”多里戈·埃文斯说,“等仗打完。为了你,艾米。我们会结婚。”
他明白,这条路通往不幸,甚至毁灭。就在刚才他连想都没想过的事眼下好像不可避免,好像除此之外,从来不可能有别的路——他们相识,在狂舞着尘粒的书店,那间卧室,油漆剥落,大海的微风让懒洋洋的窗帘起了涟漪,一间锡皮拼就的棚屋,里面跟在熏肉一样热。胶木听筒沾了汗,湿漉漉的,从他耳朵上滑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她把电话挂了,也许他刚才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