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3/37页)
这是一个谎言。现在每件事都多少是谎言。
有一会儿,基思转过头,看着她。在黑暗中,她几乎看不到什么,但她能看到他正盯着她,不是愤怒,如果这样可以理解,也不是谴责,如果这样她会觉得好受一些,是一种让她害怕的审视,她没法从中逃脱,只要他还在盯着她——怜悯,恐惧,一种受伤的眼神,黑暗不能使它模糊不清,她怕它会从此伴随她。突然间,她非常怕。
“我不知道,你知道?”他说,“也说不定。”
她没法爱他,她对自己说。她没法爱他,绝对不能爱他,永远不能爱他,根本无法爱他。
他继续说,从头到尾没提高嗓门:“我原先希望我全想错了。我希望你会证明我这个老家伙多可怕,多妒忌——想着这么不堪的事。你会让我感到羞耻,想着这样的事。可是现在。怎么说呢,现在我感到很羞耻。每件事都……清楚了。”
好一会儿,他好像入神地在想什么,在算计,有关背叛的微积分。然后,他含混地慢慢说——
“当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就,像……像……”
他重又看着路面。
“像听到步枪扳机扣上了。”
她想抱住他。但她没有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也许我早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基思接着说,“但我那时觉得,哎,有什么可说的?他跟她年纪相当,我对自己说,我是一个又老又肥的傻瓜。我有——”
他停下不说了。他眼睛湿了?她肯定他不会哭。他比她勇敢,她想。还比她人好。但她想要的不是美德,而是多里戈。
“我有过怀疑。是的,”基思说,语调像在跟腿上的“碧翠丝小姐”讲话,“然后,我想,怎么办,基思,老家伙,让你自己少露面吧——他在的时候。他们可以在一起,火烧过后会自己熄掉,她会回到你这儿来。这可不是我第一次犯错。”
一辆军用卡车开过,短暂、微弱的光投进篷式轿车,在黑暗中划开一道缝,借着光,她瞥了他一眼。但他的脸被阴影罩着,专注地,盯着阿德莱德大街长长的笔直道路的前方,什么也没说。
“我该让你保住孩子。”他说。
他拉下变速器,车板在艾米脚下晃动。它晃动着像在对她喊“多瑞!——多瑞!——多瑞!”
“我有过,我想是的,”基思继续说,“有过一些想法。那就是你,我……”他的舌头上下抖动。每个词都是宇宙洪荒,无边无际,又不可知。“我们俩。”他接着说。
她体会到她内心对他怀有很深的感情,尽管很强烈,但那不是爱情。
“什么事都没有,基思。”
“没有,没有,”他说,“当然。当然。没有什么事。”
“你想叫我做什么?”
“做什么?做什么?有什么能做的?”他说,“魔法消失了。”
“没发生什么事。”她又撒谎。
“我们俩,”他说,转身朝向她,“我们俩?”他问。但他看上去举棋不定,茫然失措,像法国被打败了一样。“我们过去能。我们过去能成为有意义的什么。是的,”基思说。
“是。”她说。
“我们过去能,但我们现在不能了。我们能吗,艾米?我杀了那孩子,这件事毁了我们。”
26
星期一早上,多里戈·埃文斯要带队进行一次行军演习,路线事先确定好了,目的地是阿德莱德山地,在出发前,他被叫到部队行政办公室去接家里人打来的紧急电话。办公室很大,是一间用波纹铁皮组合而成的尼森式的棚屋,在屋内,长官的助手在高温下工作——除了做糕点的烤箱和烧陶器的窑炉,没有别的地方有这样的高温。棚屋被分成很不实用的小间办公室,用涂成阴郁芥末色的单层马松奈特纤维板隔开,屋内空气变得更不流通,酷热没法散出去。受挫感使每个人都好像抽更多的烟,空气变得雾蒙蒙,与此旗鼓相当的只有屋里的气味——混合了烟草味、汗味和太多动物挤在一起时那种不新鲜的氨水味——每个人都咳个不停。
等着多里戈接的电话安在当值军官前桌对面的墙上,找出各种理由想到外面去的人从桌前川流不息地经过。在这儿,私密空间的缺失无法克服,对这缺失加以抵消的是发了疯的乱声嘈杂——打字键被重重击下,打字机滑动架被推回来,电话铃在响,男人在吼叫,咳嗽,这儿那儿的电风扇嗡嗡响,把难耐的酷热劈成一绺绺滚热的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