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0/37页)

有一次,基思很早去市里开会离开了,她早晨到他房间里来。他们聊天,她要走时,他们拥抱亲吻,接下来倒在床上。她两腿在床上散放,他站着,俯身屈膝,进入她的身体。他朝下看她的脸,她好像身在别处,或者说甚至没意识到他。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但奇怪的是眼神涣散。嘴唇张开,刚够浅浅的喘息从中溜出,一阵出气声急促、重复、不可控制地倾泻而出,部分是回应他,部分是针对某种她独享的销魂体验。她的脸看上去那么不知所属,让他害怕。好像她想从他这儿得到的其实是抹消一切,一种全然遗忘,他们的激情只会导致她从这世界被抹除。好像他只是一辆车,她驾着驶到一个不是此地的地方,那地方如此遥远,他对它全然无知,这让他胸中涌起一阵为时极短的隐隐的怨愤。当她开始激烈地抓攫他,把他更深地拉入她体内时,他知道他自己的身体正以某种方式经历相同的旅程。她是否认为这全是他?他想知道。不是他。对他,这也是一个谜。

就这样继续,那个永不终结的夏天,它结束时像偷车贼的车猛地撞到那个星期天的晚上——基思告诉艾米说他知道,说他一直都知道。

23

基思·马尔瓦尼从最开始说起,显然,什么都没逃过他的眼睛。他比在正常情况下开得还慢——由于防空袭的灯火管制,街灯都没亮,看不见住家灯火,所有车灯都蒙着网格状的罩子。

“我知道,”他说,“我一直都知道。”

车板在艾米脚下颤抖。她想投入这有规律的晃动,忘记自己,但这晃动好像在对她说“多瑞——多瑞——多瑞”。她不敢看她丈夫,因此她目光笔直盯着前方夜色。

“从第一次,”他说,“他到酒吧问你我在哪儿。”

在每句话之间好像都开过几英里。黑暗无边无际,发出短促而连续的噪声,车好像在其中迷失方向了。她感觉到的全是从基思那儿散发的哀伤——好像要掏空世界——她死命想从脑中把它驱逐,但是车在颤抖,发出嗡嗡声,环绕周遭的好像只有沉默、孤独和最极致的静止。只在他深爱的妹妹去年夏天得肺结核去世时,她见过他这样。

或许这也是一种悲悼的形式,她想。没有喜乐,没有惊叹,没有笑声,没有气力,没有光,没有未来。希望和梦想是来自死火的冷灰。没有对话,没有争执。实际上,有什么可说的?它是死亡。爱的死亡,艾米想。他坐在那儿,倾身向前,那么多绝望劈成的棍子从一堆不合身的衣服中突出来:棕色牛津宽腿裤,绿色斜纹衬衫,一条泥污的羊毛领带。

“我想那真是厚颜无耻。”基思说。

艾米·马尔瓦尼竭力反驳,同时又没说出真相,她说其实那时什么事也没有。她说那时他们彼此不认识,只除了一次偶然相遇——在书店里,她提醒基思她跟他说过这件事,在那儿,她跟随潮流曾经——在那儿,什么事都没发生。

“什么事都没发生?”基思·马尔瓦尼说。他一直在笑,让她怕得要命,也羞得要命。“你肚子没搅和成一团?”他接着说,“跟他说话,你没感觉有些激动或紧张?”

不希望撒谎,她什么也没说,她知道沉默就是承认,承认让她受谴责,但说话在某种意义上更糟。

“你看,我了解你,艾米。我知道你这样感觉。”

他怎么能知道?艾米纳闷。他们还什么都没干,他怎么能知道?然而他知道。

如果他是另外一个男人,她或许会想他在吹嘘。但基思·马尔瓦尼毫无心机。他了解真相,这很不幸,真相就是自从见到多里戈她就失去自控了。她从不说最先出现在脑中的想法,而是第三个或者第四个,而且,只有当这个想法被检验过时,她才会说。但基思总说他当时当地的想法。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怀揣这可怕的真相,他做了那么多别的事,默默无言,忍辱负重,毫不抱怨,直到那天晚上,从罗伯逊家回来,在黑暗中,他眼前展开的情景使他不可能再承受这真相。

整个夏天,他们的婚姻生活一直很舒适——想了想,艾米觉得也许现在比以前更舒适。这种感觉就像那些婚后他拒绝更换的爱德华式马鬃家具:正塌陷下去,很舒服——如果你偎依在软和处,避开硬邦邦的地方。他无私,善良。但他不是多里戈,她发觉要骗自己说这是爱情越来越难。她感觉她的婚姻在衰萎。她回到他跟前,回到他们的床上,床上铺的黄色灯芯绒床罩越来越薄,每个炎热的夏夜,她把它叠起来,怀着善良愿望,一句话不说,但她藏起了一个内心生活,一场动荡,它们把她带往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