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理学的暗夜(第3/3页)

而《金瓶梅》中的西门庆毫无疑问是一个新兴商人阶层的代表,是十六世纪中国流动社会中出现的“新帝王”。通过大运河从南方运来的美食(鲥鱼和枇杷),居然在抵达皇宫之前就进入了他的家中,被摆上餐桌。与萨德的落魄、潦倒和变态不同,西门庆是踌躇满志、洋洋自得的。而《金瓶梅》中的性爱及其隐喻,也与萨德的相关文字判若霄壤。西门庆像收藏家一样地收藏女人,通过占有女人的多少来丈量自己新兴王国的疆域。西门庆的行为也是“孩子式”的,他通过从生意和官场中得到的金钱,致力于建立一个理想的女儿国。在财富所带来的纵欲和挥霍中,“性”始终是一个象征着征服与权力的隐秘中心。

西门庆的宅院虽然不像萨德的城堡那样远离尘嚣,但却并非没有“乌托邦”性质。萨德的乌托邦崩溃之后,他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监狱;而西门庆则是迅速走向自己的死亡。在西门庆的全盛期,他想要的女人可以尽数到手,背叛他的人(如李桂姐)也会向他认错,重归他的麾下,并接受他的保护。不过这同样是一种幻觉。黄氏、蓝氏无声的拒绝,则轻易地让他的梦幻世界瞬间倒塌。因此,《金瓶梅》中的乌托邦世界,是处于上升期的新兴阶层的“南柯一梦”。

西门庆与萨德及其笔下的主人公一样,都具有强烈的反道德倾向。他们从根本上憎恶美德,藐视法律。萨德的反道德和藐视法律,是因为他的贵族梦正随着上帝的死去而衰歇,他在无所适从之中通过想象的恶作剧方式向这个社会发出抗议,通过变态的扭曲和戏仿,来对这种异己的意识形态进行嘲讽。从某种意义上说,西门庆的行为也是玩世不恭的、恶作剧式的,他对道德与法律的不屑一顾,源于他新兴阶层志得意满的权力幻觉(在《红楼梦》中则变成了好淫者“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的巨大梦幻),他能说出“即便是强奸了嫦娥也无妨”这样的话,表明他对自己权力的不受约束、他的性爱王国的无边无际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