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洗个澡(第3/3页)

第五段到第六段间,伯爵突然求爱,表白他已经暗恋她两年(两次度假期间);而一向以来,他之所以经常用言语讽刺她,只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而已。之后,“她既然满脸与眼睛都注满了月光,便全身麻木,头脑昏晕了。她已看不见伯爵,只听见有人在水中行走的声音并感觉水在激荡并满溢到她的唇边”。至于第七段,只有两句叙述:

月亮已经隐至树后。石灰的爱神也终于大笑了。

小说自己的政治是什么?

左拉让澡池里的两个人突然谈起恋爱来,难道只是为了描述恋爱来得突然吗?写《洗澡》时的左拉只有三十四岁,直到七年以后他才完成了《实验小说》的理论体系,在接下来的1881年和1882年才建构出《戏剧中的自然主义》和《自然主义小说家》的论述。日后的左拉视小说为一种科学(而且是“诞生中的伟大科学”)也许是结论而非前提;因为,三十四岁、为“妮侬”讲新故事的左拉显然具有成熟工匠的气质和企图;他尽量压缩、延迟、收束“突然谈起恋爱”这个过程中的热情和爱欲,且让求爱与推拒又接受这份爱的双方的言语肤浅得可怜,庸俗得可怜,也少得可怜;却让非生物性的月光、流泉、石像之类的环境成为真正的主角,人物反而像是受环境撩拨、摆布、操控的傀儡。也就在左拉意识到自己曾经将环境描述成主角的时候,同时走出了天真素朴的写实主义——这张老标签曾经由他亲手贴在一点儿也不领情的福楼拜的背上。福楼拜固然不承认自己是个“写实主义者”,尽管他也承认左拉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不过,福楼拜宁可让他的人物屈服于命运跟前,却愤懑于现实之上;而在左拉那里,小说的人物却终究是环境的产物。自然主义于焉同写实主义共浴却相互颉颃、斗争。这是小说自己的政治!其间小说家经由作品本身“思索、创作并想像”种种意义与价值,不劳向流行的论述寻求“正确性”的托蔽,也不向它们进行语言勒索。小说在自己的传统中过度专注地革命,不期而然或许还启迪了别的领域,但是真正的小说家并不在意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