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森林与树木(第8/10页)

在最近的一篇论文中,托马斯建议,将这些数字“放到地质学范畴”中去考量才有意义。[19]他在文中写道:气候改变本身“不太可能产生像前五次大灭绝那种规模的物种大灭绝”。然而,“有很大可能性的是,气候改变所导致的灭绝,其规模相当于或超过历史上那些程度稍轻的灭绝事件”。

他就此得出结论:“这些有可能造成的冲击性影响佐证了这样一种观点:我们近来已进入人类世。”

“英国佬就是喜欢把所有东西都用塑料做上标记。”西尔曼告诉我说,“我们认为这有点不够优雅。”这是在小路上的第三天,我们正站在8号区块上,刚刚跨过一道标出区块边界的蓝色胶带。西尔曼怀疑这是从牛津来的同行们的杰作。西尔曼在秘鲁花了很多时间,有时连续长达数月,但是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并不在这儿。于是,这里可能发生各种他不知道的事情(当然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他不在意的事情)。例如,在我们这次旅程中,西尔曼在一些区块的树上发现了一些用来接种子的铁丝筐。显然,这些筐是用于科研目的,但没人告诉过他要设置这些筐,也没人征得他的同意,这算是科研侵权。我想象着那些“科研无赖”蹑手蹑脚穿过森林的样子,就像那些古柯种植者一样。

在8号区块,西尔曼向我介绍了另一株“相当有趣”的树——轮生双翼果树(Alzatea verticillata)。轮生双翼果树的不寻常之处在于,该属只有这么一个物种,更不寻常的是,该科也只有这么一个物种。这种树长着纸一样薄的嫩绿色矩形叶子,它的小白花开花时据西尔曼说是一种像烧焦的糖一样的味道。轮生双翼果树能长得非常高,而且在1800米这个特定的海拔高度上是森林里树冠层树木中的优势物种。它同时也是那些似乎坐在原地不动的物种之一。

西尔曼的区块代表了另一种对于托马斯的回应: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树木显然远不如动物的移动力强,比如马努地区常见的热带鸟类咬鹃,甚至是壁虱。但是在云雾森林之中,树木搭建了生态系统的架构,正如珊瑚虫搭建了珊瑚礁的架构一样。特定种类的昆虫依存于特定种类的树木,特定种类的鸟类又依存于特定种类的昆虫,就这样一级一级向上构成了食物链。反之亦然:动物对于森林的存续同样至关重要。它们既是授粉器,也是种子的传播者。鸟类还能阻止害虫全面接管森林。西尔曼的工作证明,最起码全球变暖将使得生态群落的架构被重组。不同种类的树木对于变暖的反应是不同的,所以物种之间的联系也将被同时打破。新的联系将就此形成。在这场全球性的架构重组中,某些物种将变得更繁茂。实际上,许多植物都可能会从高二氧化碳水平当中受益,因为这将令它们更容易获得光合作用所需的二氧化碳。而另外一些植物则会落到后面,并最终消失不见。

西尔曼自认为是一个积极乐观的人。这在他的研究中有所反映,至少是曾经有所反映。“我的实验室算得上是阳光型的实验室。”他告诉我说。他曾经公开主张,只要有更好的政策导向和安排得当的保护举措,像非法砍伐、非法采矿、非法放牧这类威胁生物多样性的多种因素都能减小到最低程度。

“就算是在热带地区,我们也知道要如何制止这类事情。”他说道,“我们已经有了更好的政府管控。”

但是,在一个迅速变暖的世界里,“安排得当的保护举措”这种事情,就算不是全然没有实际意义,也肯定是极难实现的。与一队伐木工人不同,你不能强迫气候变化停留在某道界线之内。它对马努地区生命条件的改变肯定也同样发生在库斯科或利马。而且,当有如此之多的物种在移动时,固定在原地不动的保护区并不能对抗物种的消亡。

“在我们强加于物种的压力之中,这一种在本质上是不同的。”西尔曼告诉我说,“对于人类导致的其他形式的扰乱,物种还有空间上的躲避之处。气候却影响着所有的一切。”就像海洋酸化一样,气候也是全球性的现象。或者借用居维叶的话来说,就是一场“发生在整个地球表面的变革”。

那天下午,我们走上了一条土路。西尔曼采集了他感兴趣的各种植物,想要带回实验室去。这些标本都用带子扎在他那个巨大的背包上,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云雾森林版的苹果籽约翰尼(Johnny Appleseed)[20]。这里刚刚下过雨,太阳已经出来了,一群群黑色、红色、蓝色的蝴蝶在水坑上方盘桓。偶尔会有满载木材的卡车隆隆开过。蝴蝶们躲避不及,于是路面上散落着残破的蝶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