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森林与树木(第6/10页)

我们绑上头灯,出发沿着小路向山下走,像是一队煤矿工人正在下井一样。夜晚的森林已经变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黑暗之墙。克鲁兹在前面带路,他的头灯射出的光柱一会钻进丛林,一会刺入凤梨叶之中。我们其他人则紧随其后。这样走了大约一小时之后,只翻出来几只龙湖蛙属(Pristimantis)的棕色青蛙。过了一阵子,大家伙感到无聊了,开始返回宿营地。克鲁兹拒绝放弃。或许是认为问题出在我们其他人身上,他调头朝着小路相反的方向去了。“你找到什么没有?”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人隔着暗夜对他大喊。

“没呢!”同样的回应重复着。

第二天,经过一场更为晦涩难懂的关于测量问题的争论之后,我们收拾行囊继续向山脊下方走。一次去取水时,西尔曼发现了一丛白莓,其间点缀着看起来像是亮紫色彩带的东西。他鉴定出那是一种十字花科树木的花序,但他从未见过像这样的东西。西尔曼告诉我,这令他想到,那可能代表了一个新的物种。这些花序被夹在报纸中压扁,以便带下山去。一想到我可能亲身经历了一个新物种的发现,即便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我还是感到一种没来由的自豪。

回到那条小路上,西尔曼继续用他的弯刀开路,时不时停下来指点着一些植物学上的有趣现象,比如一棵灌木伸出针状的根从邻居那里偷水什么的。西尔曼谈论起植物来就像是其他人谈论电影明星一样。他向我形容一棵树是何等“魅力十足”。此外还有“兴高采烈”、“疯狂”、“美妙”、“聪明”以及“精彩绝伦”等表述。

下午过了一半的时候,我们走了一段上坡路,开阔的视野中出现山谷对面的另一道山脊。在那道山脊上,树木在纷纷摇动,表明有群绒毛猴正穿越森林前进。大家都停下脚步,想要看它们一眼。当这些猴子从一根枝桠荡到另一根枝桠上时,嘴里还会发出唧唧的噪音,听起来有点像是蟋蟀的鸣叫声。西尔曼拿出了那个购物袋,在众人间传递。

过了一小会儿,我们到达6号区块,海拔2227米。他们就是在这里发现了那个新属的树木。西尔曼挥舞着他的弯刀指给我看。那是一棵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树,然而我试着要从西尔曼的角度去看这棵树。它比周围的大多数邻居都要高——或许可以用“高贵”或“端庄”来形容。这棵树的树干光滑而红润,叶序是简单的互生。它从属于大戟科,这个科的成员还有一品红。关于这棵树,西尔曼急于了解得尽可能多一些。这样一来,当一位新的分类学家接手过世那位的工作时,西尔曼就能立即给他寄去所有需要的材料。他和法范过去看看那棵树还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些蒴果,里面包着那棵树的种子,外面的壳像榛子壳一样又厚又硬,但形状要优美得多,就像开花的百合一样。蒴果外面的颜色是深棕色,里面则是沙子的颜色。

那天晚上,我们在日落之后才到达8号区块,并将在这里扎营。我们穿过夜色走了上去,又摸黑架起帐篷,做了晚餐。我大约9点爬进了睡袋,但几个小时之后就被一道光晃醒了。我猜是有人起夜,于是又翻身睡去。早上,西尔曼告诉我,他很惊讶在那样的喧闹之中我居然可以睡得着。原来,夜里有6队古柯种植者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了我们的营地。(在秘鲁,虽然出售古柯是合法的,但所有的收购行为都必须要经过一个称为“ENACO”的政府部门批准,而这项规定是所有古柯种植者们都在极力逃避的。)因为每一队人马都从西尔曼的帐篷边经过,搞得他十分烦躁。最终,他忍无可忍地冲着那些古柯种植者大喊了起来。他自己现在也不得不承认,那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在生态学上,几乎没有什么定律可言。能被所有人一致接受的少数几条定律之中,有一条就是“物种-面积关系”,缩写为SAR。它被称作这个学科中最为接近元素周期表的科学定律。在其最宽泛的阐述之中,物种-面积关系似乎非常简单,几乎是不证自明的。你的研究对象所占的面积越大,你在其中能发现的物种数量就越多。这种规律早在18世纪70年代就由约翰·莱因霍尔德·福斯特(Johann Reinhold Forster)注意到了。他是随库克船长参与其第二次远航的博物学家,也就是不幸撞上大堡礁之后的那次远航。在20世纪20年代,这一定律由瑞典植物学家奥洛夫·阿雷纽斯(Olof Arrhenius)提升到了数值化的高度。(巧合的是,奥洛夫是化学家斯万特·阿雷纽斯[Svante]的儿子,后者在19世纪90年代就证明了燃烧化石燃料会产生一颗更温暖的地球。)这一定律后来在20世纪60年代又被E·O·威尔逊和他的同事罗伯特·麦克阿瑟(Robert MacArthur)进行了进一步的精化和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