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落酸

多孔鹿角珊瑚(Acropora millepora

远在距离阿拉贡堡半个地球之外的地方,独树岛坐落于大堡礁的最南端,距离澳大利亚海岸有80公里远。我到那儿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白色的沙滩上伫立着一棵孤独的棕榈树。我也知道这想法太漫画了,但还是惊奇地发现岛上别说一棵树,甚至连沙滩都没有。整座岛是由无数的碎珊瑚砾形成的,小的如同弹珠,大的如同鹅卵石。这些碎砾的形状多达几十种,就如同它们作为珊瑚活着时一样五花八门。有些是短粗的手指形,有些则是像大烛台一样的分支形。还有一些很像是鹿角,或者餐盘,或者大脑局部。据信,独树岛是在大约4000年前一场极其猛烈的风暴中形成的。(正如一位曾经研究过这里的地质学家告诉我的:“当那场风暴发生时,你肯定不希望自己正好在那里。”)这座岛目前仍在改变着形状。2009年3月,一场经过此地的风暴——强热带气旋哈米什(Cyclone Hamish)——沿着这座岛的东岸添加了一道脊。

独树岛可以称得上是无人岛,除了一个由悉尼大学运行的科考站外,没有其他居民。我是从20公里外另一座稍大的岛出发前往独树岛的,跟别人的行程一样。(那座岛叫作苍鹭岛,同样名不副实,因为岛上一只苍鹭也没有。)当我们在独树岛靠岸的时候——只是把船停在岸边而已,因为这座岛根本没有码头——有一只蠵龟正拖着笨重的身躯费力地爬上岸来。这只海龟长近1.2米,龟壳有着巨大的边条,上面覆满了藤壶,看起来很有年代感。消息在一个近乎无人的岛上迅速传播。很快,独树岛上的全部人群——12个人,包括我在内——都出来看这只海龟了。海龟通常是夜间在沙滩上产蛋,而此时是正午时分,还是在如此崎岖不平的珊瑚砾上。这只海龟试图用它的后鳍挖一个坑。费了很大的劲之后,她只弄出一道浅槽来,一个鳍已经在流血了。她又努力向着海岸更高处挪了挪,再次奋力挖坑,却只得到了差不多一样的结果。一个半小时之后,当我必须要去科考站的负责人那里听安全讲座时,她还在努力着。这里的负责人叫罗素·格拉汉姆(Russell Graham),他警告我在落潮的时候千万不要去游泳,否则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被冲到斐济去了”。(这句话我在岛上停留期间重复听了很多次,不过对于这里的海流方向究竟是去往斐济还是远离斐济,大家仍旧持有不同意见。)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忠告:被带有蓝环的章鱼咬一口会致命;而被石头鱼叮一下则不会死,只不过会很疼,疼到你希望还不如死了算了。记住所有这些警告之后,我又折回岸边去看那只海龟怎么样了。显然,她已经放弃并游回了大海里。

独树岛科考站是个极其精简的机构。包括两个临时的实验室,两间小木屋,以及一个室外堆肥式厕所。木屋就直接建在珊瑚砾上,大部分没有地板。所以当你在室内时,也感觉像是在室外。来自全世界的一队又一队科学家们会预约前来这个科考站工作,一待就是几周或几个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人决定要在木屋的墙上留下到此一游的记录,而后来的每一队科学家也都响应了这种做法。其中一行用记号笔写着:“2004年到达核心。”还有别的。

蟹团队:钳子的用途——2005年

珊瑚的性爱——2008年

荧光团队——2009年

我到独树岛的时候,科考站住着一支美国-以色列联合考察队,他们已经是第二次来这个岛了。第一次来的时候在墙上写下的是“珊瑚上的落酸”,旁边还配了一幅画:一个注射器正在地球上方滴下血一样的东西。这队科学家在墙上留下的最新信息与他们的研究地点有关,是一片被称为DK-13的珊瑚。DK-13位于大堡礁上,远离这个科考站,从联络不便的角度来看,跟远在月亮上也没什么差别。

他们这次在墙上写的是:“DK-13:没人听得见你的呐喊。”

最早发现大堡礁的欧洲人是詹姆斯·库克船长。1770年春天,库克正沿着澳大利亚东岸航行时,他的船“奋进”号冲进了一片珊瑚礁中,地点位于今天的库克镇东南约50公里处。当然,这个小镇的名字并不是个巧合。为了脱困,船上所有可以抛弃的东西,包括加农炮,都被扔下了甲板,已经漏水的“奋进”号这才勉强设法靠岸。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船员们都在忙着修补船身。库克为此感到心烦意乱,将带来麻烦的珊瑚礁形容为“从深不可测的海洋中几乎垂直升起的一道珊瑚岩墙”。[1]他知道珊瑚礁的来源与生物有关,是“由动物在海中造就的”。但他接下来的问题是:它怎么能够“向上堆出如此的高度”?[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