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奈尔斯

玛利亚书店

科罗拉多州,杜兰戈

玛利亚书店(Maria’s Bookshop)里,书架之上那些高高的墙上挂着旧式雪鞋做装饰,还有纳瓦霍人的挂毯和当地艺术家们的作品。书店充满美国西南部的气息,因为这里的高山和大漠是我们的缪斯,在书国里该有它们的一席之地。

我读到过有关独立书店的丧钟之说,但是我想在此地没有可能。生活在科罗拉多西部坡地的一个感觉是,这里不会受到其他地方趋势的影响,亚马逊网站巨大的Kindle魔爪不会对这里造成任何杀伤。这种感觉当然有些神话的意味;我和玛利亚书店的图书采购员是好友,知道她会和其他书商在墙上看到一样的手写告示。但是,假如丹佛的破烂封面书店由多家分店缩减成一家店(规模变小了!真丢人),玛利亚书店依然兴隆如初。

我第一本小说的朗读会在这家书店举行,有四十多人到场。当其中一位店员告诉我那是她见过的人数最多的一次朗读会时,我作为作家的自信陡增,从此这家书店开始扶持我的成长。假如没有人买我的书,玛利亚书店的某位店员就会自掏腰包买上一两本。我从中的收益很小,不过涓涓细流也不错。还行吧,加油!

有一次我梦见弗吉尼亚·伍尔夫递给我用牛皮纸包起来的六本书,她对我说:“这些是你的了。”迄今我已经写完六本书中的三本。年届五十的我,中年转行搞写作,意味着半路出家,笔耕生涯才刚刚开始,我不得不靠梦想而生活。我也得相信玛利亚店员的鼓励,他们看中我成为作家的潜质。在一位名家读完作品后,有店员悄悄跟我耳语:“问那个问题的是你吧?”我想,她干吗不做个心理咨询师呢?我们相视一笑,而我感觉受到了尊重,即使我一直以来总在艳羡他人的作品。

还有一次宾朋满座,那是纪念爱德华·艾比的朗读会,是由一家我为它写过稿、不过现在停刊了的杂志赞助的。我和一大群伙计都在场,有来自特来瑞德的绿党县委员会委员、采蘑菇的大牛诗人阿特·谷德泰姆斯,还有B.弗兰克、M.迈克尔·费伊、肯·赖特、戴夫·菲拉等。大家都是喜好饮酒、写作和户外探险之人。我很爱他们对这片土地的敬重。我喜爱阿特那游吟诗人的风格,也喜爱戴夫那些滑稽的诗篇。不过我很难与他们合拍。这就是我为何在那儿,朗读我选的那篇小散文,从头至尾一千二百字,堪称完美的创作,仿佛浑然天成,叙述着“仙人掌艾德”二十多年的单身生活,叙述他在二十世纪中期远离女人和家庭、游吟于旷野的雄性生涯。我可能出了些错,不过在倾情朗读的当儿,我仿佛看到那些雪鞋在冲我点头,表示赞同。

另外一次朗读会。倾听卡尔·马兰蒂斯读他的《马特洪峰》。看那个阵势。那些被深深触动的老人们,全都是越战老兵。[72]人群中我看到了一位同行,还有其他几位老兄,当他们看到约翰·麦凯恩带着绝望来此地搞宣传时十分恼火。他们会参加每一次的纪念活动,总是带着冲天怒火,痛恨那些给他们带来创伤的人和事,希望这些苦痛不要再在其他人身上发生。卡尔·马兰蒂斯也读,也讲,讲述写作的过程,以及他的家人如何取笑他这本“写不完的书”[73]永难见光明之日。我骨子中的作家欣赏那个。

不久之前,我完成了中年转行,不教书了,白天干起了心理咨询。在一次求职的面试中,有位面试官问道,我中途放弃原来生涯所得,这么晚屈尊改变营生是否合适。我很职业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但后来我意识到,没有哪种改行,没有哪个更低级的工作,能比改行当作家更富有挑战性,尤其是在牛气一些的出版社越来越不靠谱的年代。我算幸运的,能在许多出版社出过书。这点我明白。我也得过一两个大奖,并拥有不太多但相当忠诚的拥趸。我怀疑我永远也不会存有预付书款,因为我马上会把它花在图书宣传上。我要是能做到这点我会哭出声的。所有那些美丽的梦想!那个一蹴而就的虚假神话!

我总会让自己停下来。我看起来如此顾影自怜。愚蠢。雪鞋不会认同我这样的做法,因为它们是那么真诚,从不自我放纵。可是当另外一位比我先出书的获奖作家来到“四角区”[74]的另一家作为社区灯塔的实体书店参加我的朗读会时,我问她最近怎么样。她撇了撇嘴说:“我还在等纽约的消息呢。有六部小说待出版。我刚刚炒掉我的经纪人,因为她要我写垃圾东西。除非你叫乔纳森[75]或者是布鲁克林人[76],否则免谈。”

阿门,那晚在“四角区”的姐妹。阿门。正如我们不理解布鲁克林,布鲁克林也不会理解书店里为何会有雪鞋——那些悬挂在杜兰戈的书店里、象征地方传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