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如此兄弟(第4/5页)

允禩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我们现在已无法确知允禩都做了些什么动作,搞了些什么名堂,只知道弄得雍正十分紧张。雍正后来曾对人解释说,他之所以不能像父皇那样离京远行,到塞外秋猎,就因为允禩、允禟他们“密结匪党,潜畜邪谋,遇事生波,中怀叵测,朕实有防范之心,不便远临边塞”。臣下把皇上吓成这个样子,自己的死期也就不远。

其实雍正很可能是神经过敏。像他这样猜忌心极重,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疑心他人别有用心,些许偶然失误也要视为故意的人,总是神经过敏的,何况他的皇位还“来历不明”!实际上,允禩对雍正的威胁,倒不一定是有暗杀或政变的阴谋(当然也不一定就没有),更主要的还是威望太高。二年(公元1724年)十一月,雍正就曾说他每次申斥允禩时,“审察众人神色,未尝尽以廉亲王为非”。次年四月,又说“视诸王大臣之意,颇有以允禩为屈抑者”。这么多人为允禩抱不平,对雍正的打击不以为然,就不好说全是允禩的错了。

显然,在雍正与允禩的斗争中,雍正是很孤立的。诸王大臣的心都向着允禩,只不过敢怒不敢言。敏感的雍正哪能感觉不出来?二年四月,登基才一年半的雍正满腹委屈地下了一道圣旨:“尔诸大臣内,但有一人或明奏,或密奏,谓允禩贤于朕躬,为人足重,能有益于社稷国家,朕即让以此位,不少迟疑!”不难想见,如果不是被逼无奈,雍正不会说出这样赌气的话。他的威望人缘远不如允禩,已是不争之事实。

于是雍正只好祭起手中惟一的法宝——专制特权。四年(公元1726年)正月初五,雍正发出上谕,历数允禩种种罪恶,声称“廉亲王允禩狂逆已极,朕若再为隐忍,有实不可以仰对圣祖仁皇帝在天之灵者”。至于罪恶的具体内容,则很空洞。二月,降允禩为民王,圈禁高墙。三月,下令允禩改名阿其那,意思是狗。五月,下令允禩改名为塞思黑,意思是猪。[12]同时,向内外臣工、八旗军民人等宣布允禩、允禟、允䄉、允的罪状。允禟被从西北押至保定,雍正命直隶总督李绂就地“圈住”。李绂给允禟的待遇真正做到了“猪狗不如”,以致允禟常常在酷暑中晕倒。八月二十四日,允禟死在看守所。九月初一,允禩也死于禁所。兄弟俩的死亡,相距不过六天。

允禩和允禟死得都不明白。当时就有人怀疑李绂秉承君意谋杀了允禟,因为雍正曾要李绂“便宜行事”。雍正则指责李绂没把允禟的病情讲清楚,害得他背黑锅。李绂有口难辩,里外不是人,只好自认倒霉。不过,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何况雍正也有雍正的解释,即他们都是服了“冥诛”(鬼来要命)。至于有没有什么冥诛,那就真的只有鬼知道了。

对于雍正和允禩的这场斗争,我们很难说谁是谁非。

平心而论,雍正和允禩都够格当皇帝。他们都有理想、有抱负、有能力。雍正的能力,有他执政十三年的政绩可以为证。这些政绩证明,他至少是一个有才干有作为的皇帝,这才使康熙创造的盛世得以延续,以后又在他儿子乾隆手上延续了六十年。允禩的能力,则可以在雍正那里得到证明。雍正即位以后,曾多次说过:“允禩较诸弟颇有办事之材,朕甚爱惜之”;“论其才具操守,诸大臣无出其右者”(没有比得上的)。其实不用听他说,只要看看他为了整垮允禩费了多大的劲,就知道允禩不是等闲人物。

可惜皇帝只能有一个,也不能轮班。所以他俩的关系,只能是四个字:你死我活。不管谁当了皇帝,都不会信任对方,对方也都不会服气。所以,如果当皇帝的是允禩,他对雍正也不会客气手软。在权力斗争中,尤其是最高权力——君权的争夺中,是从来没有什么仁慈、客气可讲的。当年李世民杀李建成、李元吉,不也是手足相残吗?怎么没人说闲话?显然,仅因为“屠弟”就指责雍正,这不公平。

但我们还是要同情允禩,因为他实在太冤。

允禩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该受康熙、雍正父子两代皇帝的一再打击和压制?杀人放火?贪污受贿?谋财害命?弑君篡权?都没有。他惟一的罪过,是德才兼备,以致老王夸赞,群臣拥戴,诸多阿哥爱护,成了皇子中出头的椽子,这才被康熙视为肉中刺,雍正视为眼中钉。因此,允禩的罪,无妨叫做“有才有德罪”,或曰“德才出众罪”。

这并不稀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是这风来自父兄,便不免让人伤心;而这一父一兄又都是皇帝,就不但让人寒心,更让人惊心了。实际上,无论在康熙晚年,还是在雍正早期,允禩做人都很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动辄得咎。比方说,一个案子,雍正交给允禩办,他是严一点好呢,还是宽一点好呢,就很为难。宽一点,是出卖原则,收买人心;严一点,则是居心不良,妄图让人主背上苛察、忌刻的恶名,总之都是别有用心。在康熙手下也是一样。工作卖力一点,是好胜逞能、沽名钓誉;消极一点,则又是心怀不满、懒惰怠工。也许,他应该一开始就表现得傻乎乎的。但这也未必能让康熙满意。康熙会说:我怎么养了这么个蠢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