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口福与欢乐指南(第2/9页)

自然,我们是个一贯于且善于慎终追远的民族,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我们也喜欢转弯抹角将其牵连上,以显示我们对权威的崇奉。譬如寻常有点文化的人知道鲁迅说过,人类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真正的勇敢者。读过点《庄子》便知道有个著名的屠夫庖丁,把杀牛完全搞成了一门艺术,从动物解剖上升到了美学高度,与饮食是有点关联的。懂点饮食文化的人,会说易牙是我们烹饪之主,至于他为获得宠幸,将儿子熬了汤送给齐桓公喝,这道空前绝后的“高级珍肴”,尊其为祖的人大多是想免提的。当然,为了“长自己的志气,灭他人的威风”,不妨说我们吃也吃得比你们那些茹毛饮血的蕃人时间久远,易牙都还不算烹饪的老祖宗,都是从活得有点让人纳闷的彭铿,即我们的彭祖那里学来的,而如果彭祖从小就会烹调的话,那么我们的饮食文化无疑要往前推进一千年。除此之外,我们尚可拿出“烹调之圣”伊尹来“充实”我们的烹调历史。

其实说白了,吃是一个本能动作,对于人类来说,进入不了智力评价范畴,至于做饭菜也是人类普遍习得的一个日常行为,尽管各个民族所运用的方法,不同之处不少。当然要将吃做得好,的确需要依赖随社会发展形成的社会分工,特别是商业的繁荣、农业的发达。上古社会即便皇宫中的厨师,也不大可能使其推而广之,民众得以分享的机会等于零。当然,民众可以自创食谱,独立且盛行于民间,那非靠商业的发达及其相应的传播不可。

明人傅振商在编《蜀藻幽胜录》时开篇辟首就说:“蜀之位,坤也。”《周易》之“坤”位,与“乾”相对,属阴,代表大地。大地生万物,故不少民族都将大地视为母亲。的确如此,成都气候温和,年平均气温在15—16度,加之成都平原的土质大部分是微酸性灰色沙质土壤,土质疏松,含有多种肥料成分,渗透性好,保温力强,通气易碎,涵水力很好,适宜农作物的生长。复次成都平原的地势是西北高而东南偏低,平均坡降度为千分之四,为都江堰进行自流灌溉提供了极其便利的条件,水旱从人,沃野千里,物产丰饶,绝非溢美之词。明末川人李实的《蜀语》在“沃土曰鱼米之地”条便引田澄诗“地富鱼为米,山芳桂是薪”作注,充足的食物,温润潮湿的气候,使成都形成“尚滋味、好辛香”的饮食风尚。一句话,成都形成独特的饮食文化,究其根本,乃山川地利之功。成都的瓜果蔬菜,可应时而生;各种家禽养殖,能充足提供;诸种调料佐味品——如自贡贡盐、汉源花椒、太和酱油、保宁酽醋、郫县豆瓣、资中冬菜、叙府芽菜、夹江豆腐乳、涪陵榨菜、永川豆豉等,而且每种调料和佐味品均有数种与之齐名者可供选择——也一应俱全;人们向有耽于享受的脾性,均为成都的餐饮业之发展提供了极好的基础。

到了清末民初,明末清初各地的大移民,经过百余年来的融合,他们的口味虽有区别,但第一代移民的后代对饮食的需求,是可以从中找到大致的线索和一定意义上的统一的。而且彼时商业渐趋发达,成都市开设的商号约四千余家,而各种餐馆更是如雨后春笋般林立各处。单是讲究的“南馆”(江南馆子)就有味珍园(东顺城)、平心处(红庙子)、腴园(总府街)、一家春(华兴街)、新发园(德胜街)、清心园(天涯石)、龙森园(正府街)、培森园(白丝街)、万发园(棉花街)、可园(会府北街)、义和园(东华门)、协盛园(学道街)、隆盛园(卧龙桥)、云龙园(纱帽街)、曲香春(成平街)、楼外楼(劝业场)、醉霞轩(玉沙街)、式式轩(湖广馆)、正丰园(棉花街)等数十家之多。为了满足更为高档的消费需要,还开设有双发园、西铭园、复义园、正兴园这样的高档餐馆,其烹制的是燕菜全席加烧烤、玉脊翅全席、鱼翅席、海参全席、甜席等大菜。

一般人只知川菜为麻辣烫鲜,虽非概括了川菜的全部,也不失为摸到川菜的大致脉搏,上述餐馆均以烹制川菜为主。味道为麻辣兼备、清鲜醇厚;选料禽畜鱼肉、瓜果时蔬为主;烹制方法固然多样,譬如烧、烤、煨、炖、炒、蒸等,尤以干烧干煸、爆火煎炒驰名;刀工技法有异其他菜系,贵在快、稳、精、巧,能雕出使人赏心悦目的菜肴花样。总之川菜注意色、香、味、形俱全,才能做到具有“一菜一格,百菜百味”的特点。川菜名菜有三百多种,按烹制方法的区别,可大致分为凉菜、蒸菜、炒菜、烧菜、汤菜等十数种之多。如汤菜就有红汤、鱼汤、毛汤、清汤、奶汤(按荣乐园的方法,清汤要吊,火要小;奶汤要猛,火要大)等;凉菜亦可分为红油、白油、麻辣、椒麻、蒜泥、怪味、酸辣、甜咸、姜汁、芥末、糖醋、麻酱等十数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