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章 论慎重许愿(第5/11页)

对待预测和凶险事故也如此,他们希望每个人拿主意时都盲目而呆笨,希望我们说服别人判断事物别符合实际而只符合我们凭愿望作出的设想。我倒更容易犯另一个极端的错误,因为我很害怕我的愿望引诱我。加之我对我希冀的东西又稍嫌敏感不甚相信。在我年少时,我曾亲见百姓轻率得出奇,随便任人操纵自己的信念和希望以取悦于领袖并为领袖所用,不再计较领袖对他们犯下的大量错误,也不再考虑自己的幻想和梦想,我当时将此视为奇迹。我再也不奇怪为什么阿波罗尼乌斯和穆罕默德[45]的虚伪能欺骗那些人:那些人的见识和理解力全部被压得让位给了狂热。他们的辨别力除了用于对他们有利和加强他们事业的东西再没有别的选择。我在我们那些狂热党派中首先成立的那一派里确定无疑地察觉到了这一点[46]。另一派在其后诞生,模仿前一派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由此看出,此类性质的事与群众的错误难以分开。一桩错误过去,舆论便顺风互相推挤着往前赶,像波涛汹涌一般。谁如持异议,谁如步调不一致,谁就不是团体中人。你想挽救一些正确党派使其不受骗上当,你就是在损害这些党派。我向来与此背道而驰。此道适于头脑不健全的人;对头脑健全者,别种途径不仅更正派而且更有把握保持勇气并摆脱不利的意外。

上天从未见有什么分歧其严重程度能与凯撒和庞培之间的分歧相比[47],将来也见不到。我却似乎在这两位优秀人物身上看出了相互之间高贵的节制态度。那是一种唯恐失去荣誉和指挥权的心理,这种心理不会导致他们之间不谨慎的疯狂的仇恨,他们之间没有恶意,也不存在相互诋毁。在他们争夺战功最激烈的时刻我也能发现某些残留的敬意和仁爱之心,因此我可以断定,如有可能,他们两人都愿意自己事业成功而最好不引起同伴的毁灭。马略和塞洛[48]的情况却大相径庭:当心!

不必狂热追逐感情和利益。年少时,我曾阻止我的爱情过快的进展,当时我对此作过慎密的思忖;万一爱情逼我不由自主并诱我一切听其摆布,我会为此感到不悦,因此,如今无论处于何种情况,只要我的心意过分热切,我都照此办理:对我倾心的事我偏反其道而行之,权当我已眼看我这份心意正沉浸酒中昏昏欲醉。我避免内心过分快乐,否则要收心必遭严重损失。

因愚蠢而肤浅看待事物的人总把受害较轻视为幸运而自喜,这是貌似健康的精神麻疯病,其表面之健康竟使哲学也不加蔑视。但无论如何将其称作智慧总是没有道理的,而我们却往往如此称呼。古时有人就以此种方式嘲笑第欧根尼[49]在严冬时节光着身子去抱一个雪雕像以考验自己的耐心。嘲笑他的人遇见他时他就处于这种姿势。“你此刻感到很冷吗?”他对第欧根尼说。“一点不冷。”第欧根尼回答。“那么,”那人继续说,“你站在这里是否想干点什么艰难的事以作示范呢?”为了衡量韧性就必须了解痛苦。

凡需要从深度和激烈程度认识不利事变和偶然损失,凡需要衡量品尝不利事变和偶然损失固有的严重性和分量的人,他们最好巧施手段以避免戳穿引起事变和损失的根源,并加以引导使其改变通道。戈蒂尤斯国王便如此行事[50];他慷慨买下别人推荐给他的贵重漂亮的餐具,但因餐具格外易碎,他一买过来便立即亲手将其打碎以便为自己即早除去一个极易向仆人发怒的理由。同样,我也主动避免让我的事务与别的混淆不清,而且不谋求我的亲人和我必须深交的朋友接近我的财产,否则由此容易产生疏远或纠纷的口实。从前我喜爱牌和骰子之类冒风险的游戏;我早已不玩了,只因我输了时无论装出多好的脸色,我内心里仍然感到不痛快。一个老实人遇事可能会从心底感到别扭和受了冒犯,但他只要不想把干蠢事作为对自己损失的报偿和安慰,他最好避不参与不稳当的事和有争执的事。我像躲避瘟疫病人一般躲开气质忧郁的人和一触即怒的人;对我不能不感兴趣又不能不为之激动的话题,如果不为职责所逼,我是不会介入的。“宁可不开始,也别中途停止[51]。”因此,最稳妥的办法是事先作好思想准备。

有些先贤则殊途行事,他们不怕陷入许多事情的要害部分。这类人士对他们自身的力量是很有把握的,具备了此种力量之后,他们在各种敌对势力取得胜利之时也能保护自己,他们善于以毅力同损失作斗争:

像巨石兀立于万顷波涛任狂风与恶浪咆哮,

不惧天空海洋的猛袭威逼,

他巍然屹立毫不动摇[52]。

——维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