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三十九章 关于隐退(第4/5页)

所以,对于他的劝告的目的或手段,我都不以为然。事情还是一样糟糕。读书跟其他的事情一样费力,一样损害健康,而健康是要首先考虑的。我们不应被其中的乐趣弄昏了头,那操持家政的、贪财如命的、寻欢作乐的以及野心勃勃的人,就是被这样的乐趣断送的。先哲们多次告诫我们要谨防欲念伤人,要区分真正美好的乐趣和夹杂有较多痛苦的乐趣。他们说,绝大多数的乐趣就像被埃及人称为“腓力斯人”的强盗一样,讨好和拥抱我们为的是将我们掐死。如果我们喝醉之前就感到头痛,就会提防喝得太多。但是那快感为了蒙骗我们,自己先行一步,却将它的不良后果隐藏在身后。书是讨人喜欢的,但如果读多了到头来贻误我们最为宝贵的欢乐与健康,那就丢下不要去读。我同意这样的意见:那是得不偿失。有的人有点病老觉得身体虚弱,最后强迫自己求助于药物,并且让人给自己人为地规定某种生活制度一直照着去做。对于公共生活感到厌倦无兴趣而引退的人,也应该按照理性的法则去组织生活,经过设想和推理来安排和料理生活。他事先必须丢开任何种类、任何形式的工作,一般应避免妨碍身心宁静的感情冲动,并且,

选择最适合自己性情的道路[21]。

——普魯佩斯

操持家政、读书、行猎以及从事其他任何活动,都应获取最大限度的乐趣,但应防止过度。越过限度就会带来痛苦。为了保持活力,防止懒散松懈这另一个极端带来的危害,应该保留必要的事务和活动,仅此而已。有些知识学了无用,难于掌握,大部分是为世人 创立的,应把它们留给为尘世效力的人。至于我自己,我只喜欢有趣、轻松,读了高兴的书,或者让我宽心,并为我处理生死问题提供意见的书。

我静静地迈步于清新宜人的树林,

思索着哲人君子可作什么事情[22]。

——贺拉斯

最贤明的人有颗坚强有力的心,可以做到只在精神上休息。我的心普通平常,我必须借助物质的舒适来支撑自己。我的年龄几乎已经剥夺了我最喜欢的享受,所以我就必须锻炼和磨炼我的爱好,以适应最适合于这个年岁的享受。竭尽全力继续享受生活的乐趣,我们的年龄正在从我们手中将它们一点一点地夺去:

让我们摘取这甜蜜的欢乐之果尽情享用吧,

终有一天你将变成灰烬、幽灵和虚无[23]。

——佩尔西乌斯

至于普林尼和西塞罗提出的争名的目的,这与我的想法相去甚远。与隐退最为格格不入的情绪是名利熏心。名望和清静乃是互不相容的两码事。据我看,这两位只是将胳膊和两腿伸在芸芸众生之外,他们的心和企图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地扎进人堆里。

噜里噜苏的老头,你靠别人的耳朵活着吗[24]?

——佩尔西乌斯

他们后退只是为了更便于跳跃,是为了以更猛烈的跳跃更深地扎进人堆里。只要看看他们是如何迅速地利用一点儿小事的就行了。让我们将两位哲学家,也就是两个十分不同的派别的观点拿来对照一下吧。他们分别写信给各自的朋友伊多墨纽斯和卢西利乌斯,要他们从公务和高位上退下来过隐居生活。你(他们写道)游荡飘泊至今,现在请到避风港来颐养天年吧。你已经将大部分生命献给了阳光照耀的尘世,就将余下的岁月留给阴影庇护的角落吧。如果你不放弃工作的成果,是不可能丢下工作的。所以,切不要再关心名望和荣誉了。也许你过去业绩的光辉带给了你太多的荣耀,也许会随你一直照耀到你的藏身地。把他人的赞许带来的欢乐连同别的一起丢掉吧。至于你的知识和能力,没有关系,如果你自己因为有知识有能力而更有价值的话,那是不会失效的。有个人在被问及为什么他那样卖力地干那不大会有人知晓的行当时回答说:“少数人知道就够了,一个人知道不算少,没有人知道也可以。”他的话很有道理,愿你铭记在心:你加你的一个伙伴或你加你自己就足够唱一台戏。你就把众人当成一个人,把一个人看成整整一群人吧。企图从休闲和隐退中捞取荣誉那是卑劣的名利欲。应该像野兽一样把巢穴门口的足迹抹去。不要再追求世人谈论你,但你自己要同你自己交谈。回到你自己那里去吧,但首先准备接纳你自己。 如果你不懂得怎样做人,你相信自己就是荒唐的。人在引退之后与在世人之中一样都有可能犯错误,除非有朝一日你变得不敢在自己面前有所懈怠,你对自己感到羞愧并尊重自己,“头脑里要装有君子的形象[25]”。思想中总要想着加图、福基翁[26]和阿里斯泰德[27],在他们面前连疯子都会掩盖自己的缺点。让他们来检验你的一切意图吧。如果你的意图不对,对他们的敬重将使之得到纠正。他们将使你永远遵循这样的道路:自我满足,别无他求,坚定不移地将你的心用于思考自己喜欢的有限的某些问题;对于真正的幸福,在理解它的同时享有它,理解后就以它为满足,不再希望延长生命或名声。这就是真正真诚的哲学的主张,而不是前面两位[28]的那种炫耀卖弄、夸夸其谈的哲学的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