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三十九章 关于隐退(第3/5页)

苏格拉底说年轻人应该学知识,成年人应力争有所作为,老年人应退出一切军民事务,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不被束缚在任何固定的职务上。

有些人在气质上一个比一个更适用这些关于隐退的箴言。有的人领悟能力不强,感情和意志脆弱,不易控制也不轻易投入——从本性和言论上看我都属于这部分人;有的人积极而又忙碌,他们事事都管,处处插手,热衷一切,一有机会就要自举自荐全力投入。比起后者来,前者更容易听从关于隐退的忠告。那些偶然的外在的有利因素,只要对我们有利,我们就要利用,但不应将它们作为我们主要依据。那是不行的;理智和天理都不允许。我们为什么要违背它自身的规律,让我们的幸福听凭别人主宰呢?因此,像有些人,像有的哲学家那样,出于宗教的虔诚或出于哲学的推理,为了防止不测事件,放弃到手的舒适生活,自己给自己盛饭端菜,睡硬板床,弄瞎自己的眼睛,将财产扔进河里,自找苦吃(有的人是想通过今生所受的折磨求得来世的幸福;有的人是为了让自己落到最后一个台阶上,从此不再往下落)那都是把道德推向极端的行为。天性更为倔强、更为坚强的人则将他们的藏身之地弄得非常豪华,非常令人羡慕:

我虽不富有,却夸耀微薄的可靠财产,

一点儿财产,令我满足,若更佳的命运

使我发迹,我便要高声说:

只有将收入建立在肥沃土地上的人,

才是世间幸福和明智的人[16]。

——贺拉斯

对我来说,即使不想得那么远,操心的事也已经够多了。在运气好的时候作好倒霉的准备,在活得安逸的时候尽我的想象设想一下有朝一日会发生什么不幸,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这像我们经常操枪习武,在一派和平景象中演练战争一样。

我知道哲学家阿凯西洛斯在他的财富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曾用过金银器皿,我并不因此而认为他不那么讲究道德原则,他适度地、大大方方地使用要比他丢开不用更令我敬重。

我注意到,人的正常需要可以减至多大的限度。看到来我门上乞讨的可怜乞丐往往比我快活、健康,我就把自己放到他的位置上,尽量体会他的心情。这样,我丢开自己的想法,又借助别的例子,先后体验了遭受死亡、贫困、受气、生病等等磨难的滋味。于是,我很快就断定,一个地位低微的人以极大的毅力承受的磨难也是吓不倒我的。我不相信智力低下的会胜过智力很高的。不相信习惯的作用会胜过思辨的作用。我知道财富乃身外之物,是很不牢靠的。所以在我充分享有的时候,我仍要作为我的最高要求,祈求上帝让我对自己、对我挣下的财产感到满足。我见一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依然在箱子里带上一堆药丸,以便在感冒的时候服用。他们想到手头有药,就不那么担心感冒了。这样做是应该的,再有,如果觉得自己有可能得更厉害的病,还应带上遏制和消除这种病的药。

在隐退的生活中应该选择的,是不费力也不乏味的事情。否则的话,我们主动寻求这种生活就毫无意义了。这取决于每个人的个人爱好:我的爱好根本不适宜于管理家政。喜欢这样做的人应该做得适可而止。

要作财物的主人,勿做财物的奴隶[17]。

——贺拉斯

按照萨卢斯特的说法,家政管理实在是一种卑贱的事情。其中有的部分,像操持园艺,倒是有些道理。色诺芬说居鲁士就曾操持过。我们看到,有的人全身心地投入这种低级、下贱、紧张而又充满不安的操劳,有的人则采取根深蒂固的极端的懒散态度,对一切都 听之任之。在这两种极端的做法之间,也许可以找出一种折衷的办法来。

德谟克利特[18]任凭羊群吃他的麦子,

他的心思远远地悠荡出他的身躯[19]。

——贺拉斯

还是让我们听听小普林尼关于隐退问题给他朋友科尔奈流斯·卢夫斯的劝告吧:“我劝你在你现在过着的这种平淡而懒散的隐居生活中把这种低贱的操持家政之事留给你的下人去干,自己专心致志读点书,从中得到点完全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他这里指的是名望。他的心情同西塞罗一样。西塞罗说过愿意将自己引退的时间及政务的空闲用于写作以获取不朽的生命:

一旦无人知道你有知识,

你的知识岂非等于零[20]?

——佩尔西乌斯

既然谈到了要从世上引退,那么睁眼看看世外的情况似乎是有道理的。有的人只是做了一半。他们的确为将来的隐退作出了安排。但这种安排的成果,他们按照一种可笑的矛盾逻辑,指望在引退之后,依然从尘世中获取。那些出于宗教的虔诚寻求隐退的人,心中装着对于上帝允诺的来世生活的坚定信念,他们的想法要合理得多。他们心中有上帝,这个无限善良、无所不能的形象,所以心中的愿望可以在上帝那里自由地得到满足。悲伤、痛苦对他们有利,可用来祈求健康和永福;死亡符合他们的愿望,是通往完美境界的阶梯。他们法规的严酷很快可以由习惯来抵消。他们不允许有肉欲,所以肉欲就被排斥和平息了,因为肉欲只有施行才能维持。追求幸福不朽的来世这个唯一的目的,光明正大地要求我们放弃我们今生的舒适和幸福。谁能真正持续地在心中燃起这强烈的信仰与希望之火,谁就在隐退中为自己造就了超越任何别的生活的快乐而又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