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三十九章 关于隐退(第2/5页)

还要造成几多恐怖,几多灾祸[9]!

——卢克莱修

我们的毛病牢牢扎在我们的心里。然而,我们的心却不能自己净化自己。

所以,必须让它回归自我,让它自己照管自己:这是真正的清静,在城市和王宫都可以做到,但另有地方则更好。

现在,我们既然准备闭门谢客独自生活,那么我们的喜乐哀怨就让我们自己来把握。我们要摆脱同他人的一切联系,自觉自愿地做到真正自由自在地独自生活。

斯蒂尔波尼在他的那座城市的大火中幸免于难,失去了妻子、儿女和财产,德梅特里乌斯·波利奥塞特[10]见他遇上家乡如此巨大的损失脸上不显惊恐,就问他是否没有遭受损失。他回答说没有,谢天谢地,他本人丝毫没有损失。这就应了哲学家安提西尼的那句玩笑话:人应该带上可以漂在水面的食粮,遇上海难可以与他一起游着脱险。

当然啰,对哲人来说,只要他自己在,就无损失可言。当蛮族毁掉诺拉城的时候,波利努[11]是城里的主教,他失去了一切,成了他们的俘虏。他是这样向上帝祷告的:“主啊,请让我不要为这些损失惋惜吧,因为你知道,他们还丝毫没有触动属于我的东西。”使他成为“富翁”的那些财富,使他成为好人的那些好处依然完好无损。这就叫善于选择财富:它能够免受损失;这就叫善于收藏财富:藏到了谁也找不到、只能由我们自己泄露的地方。我们是需要妻子、儿女、财产,尤其需要尽可能好的身体,但不能执着到影响我们幸福的地步。我们要保留一个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自由空间,犹如店铺的后间,建立起我们真正的自由,和最最重要的隐逸和清静。在那里,我们应该进行自己同自己的交谈,毫不涉及与外界的沟通与交流。要像没有妻子、儿女、没有财产、没有随从、没有仆人一样,在那里有说、有笑,以便在一旦失去他们的时候,不会有异样的感觉,我们的心本身就是能屈能伸的。它可以与自己作伴,它可以攻、守、收、授,不必担心在隐居中出现令人讨厌的无所事事。

清静中把你自己当成一群人[12]。

——提布卢斯

安提西尼说,道德是自足的,无需约束,无需宣扬,也不问结果。

我们平常的所作所为,做出一千件事也不见得有一件与我们相干。你看这一位,冒着火枪的阵阵射击,怒气冲冲发疯似地沿着这堵倒塌的墙向上爬行:再看那一位,满脸伤疤,饿得脸色发白,宁死也不给这一位开门,你以为他们在这里争斗是为他们自己吗?也许,是为了某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对他们的争斗不闻不问,正在寻欢作乐的人呢。还有这一位,你看他流着鼻涕,眼角满是眼屎,身上脏兮兮的,午夜过后才学罢归来,你以为他是在书中探求如何变得更正派、更满足、更有智慧吗?没有的事。他将读到老死,或者将告诉后人普劳图斯诗句的格律和某个拉丁字的真正写法。谁不在心甘情愿地以健康、休息和生命去换取名声、荣誉这些通常被人追寻的最无用处、最无价值、最为欺人的东西呢?我们自己会送命,这还不足以吓倒我们的话,那就把我们妻儿老小的命也搭上吧。我们所操的心给我们的烦恼还不够的话,那就让我们自己折磨自己,再把邻居和朋友们也弄个鸡犬不宁吧。

人怎能作出这样的决择,

喜欢东西胜过喜欢自己[13]?

——泰伦提乌斯

依我看,像泰勒斯[14]一样把韶光年华奉献给了世界的人,隐退是更为合理、更有理由的。

为人作嫁的时间够长的了,让我们至少把这一段生命留给自己吧。让我们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幸福来思考和筹划吧。安然隐退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即使没有别的事情牵扯,这件事就够我们麻烦的了。既然上帝允许我们迁走,就让我们作好准备吧。让我们打好行李,早早地与同伴们告别,摆脱使人分心分神筋疲力尽的牵扯。一定要冲破各种牢固的束缚,从此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除了自我之外,不受任何约束。也就是说,让身外的一切从属于我们,却不让它们同我们粘连到不揭下我们一层皮不拉下我们一块肉就无法摘下去的地步。世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懂得让自己属于自己。

既然我们不能给社会带来任何好处,那就该同它分手了。无物借与人者勿向人借。我们已经气衰力乏,那就把力气收回来,集中到自己身上吧。谁能把自己对朋友和社会的责任推卸掉,那就让他这样做吧。这么一来,他在别人眼里就变成无用、累赘和讨厌的人了,他得当心不要在自己眼里也变得讨厌、无用和累赘。他要自我安慰,自我安抚,尤其要自我劝导,完全尊重自己的理智和良心,直到在理智和良心面前,出了错就感到羞愧。“的确,很少有人充分地尊重自己[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