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一章 论想象力

学者们说:“大胆的想象可以创造意外。”我属于那种感觉到想象力之巨大威力的人。想象力人皆有之,但有些人则被搞得神魂颠倒。想象压得我不堪忍受。我的对策是逃避,而不是抵制。我周围的人健康快乐,我才能生活得好。看到别人愁眉锁眼,我也会忧心忡忡。我的感觉常常会受第三者感觉的影响。有人咳嗽不止,我的肺部和喉咙就会感到不舒服。对于我所不关心和不敬重的病人,我是不大愿意去探望的,但我更不乐意去看望我应该看望的病人。我会抓住我研究的疾病,想象着自己也得了这种病。有些人因姑息和放纵想象而导致发烧和死亡,对此,我是不会大惊小怪的。西蒙·托马斯是一代名医。我记得,一天,我在一位患肺病的老富翁家里遇见了他,他和病人商讨治疗方案时,建议病人将我留在身边作伴,说是多看看我朝气蓬勃的脸蛋,多想想我生机盎然的青春,将我身上的朝气填充他各个感官,他的健康状况兴许能得到改善。可是,这位医生忘记告诉病人,我的身体也会变坏。

加吕·维比潜心研究疯病的本质和规律,结果自己也丧失了理智,从此不得治愈。他兴许可以吹嘘自己是因为太聪明而变疯的。有些人没等刽子手动手就先吓死了。有个人被送上断头台,看到有人来给他松绑,向他宣读赦令,却顿生幻觉,骤然倒在断头台上而一命呜呼。在想象力的激发下,我们骚动不安,我们浑身颤抖,我们脸色时白时红,躺在床上,感到身体蠢蠢欲动,有时激动得都快死去。旺盛的青春撩拨得我们兴奋难熬,熟睡时也会在梦中满足情欲:

仿佛真在做爱,直到完成,

精液外泄而弄脏了衣衫[1]。

——卢克莱修

尽管夜里梦见自己头上长角的例子屡见不鲜,但意大利国王居普斯的事却值得一提。该国王白天兴致勃勃地观看斗牛赛,回来后整夜梦见自己头上生了角,因此,他便想象自己额头上长出了两只角。悲痛欲绝竟使克罗伊斯的儿子[2]恢复了大自然拒绝给他的嗓音。安条克则因对斯特拉托妮凯[3]的美貌着了魔而得了疯病。大普林尼[4]称他亲眼看见吕西·科西蒂在新婚之夜由女人变成了男人。蓬塔尼及其他几个人也叙述过近几个世纪以来意大利发生的这种变性事例。由于他和他的母亲愿望热切,

伊菲做女儿时的宿愿,

做男人时实现了[5]。

——奥维德

经过维特里-勒-弗朗索瓦时,我可以看见一个男子,苏瓦松的主教给他行坚信礼时起名日耳曼,当地的居民都认识他,看见他直到二十二岁还是女儿身,名叫玛丽。我看见他时,他已经老了,长着胡子,终生未婚。只因向前跳时,用力过大,他身上就长出了男性器官。当地的女孩子中至今还流行着一首歌谣,提醒她们不要跨大步,以免像玛丽·日耳曼那样变成男人。此类意外屡见不鲜,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因为,如果说想象力在某件事上有用武之地,它就会牢牢抓住,毫不松懈。因此,为了避免被同一个念头和欲望纠缠,想象力干脆一劳永逸地让这个男性器官长到女孩子身上。

有人把达戈贝尔国王[6]和圣弗朗索瓦的伤疤归因于他们的想象力。还有人说自己的身体有时会腾空而起。塞尔苏斯[7]叙述说,有位神甫对宗教心醉神迷,竟至于可以长时间不呼吸,无感觉。圣奥古斯丁也叙述过一位教士的故事,说他只要听到悲哀凄惨的叫声,就会昏厥过去,任人摇他,吼他,掐他,烫他,都无济于事,直到他自己醒过来,他会对人说他听到了什么声音,但好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他发现身上到处是被掐和烫过的痕迹。然而,他刚才既无脉搏,亦无呼吸,这说明他不是故意同自己的感觉作对。

确实,相信奇迹、幻觉、魔法和各种神奇的事,主要是想象力所致。意志薄弱者容易受想象力左右。他们对什么都信以为真,没看见的东西,也以为看见了。

我依然认为,这种流传甚广、严重影响我们身心健康的戏谑性的“绳结”[8],完全是由于害怕和担忧所致,我有过经历:我有一个朋友,我可以像保证自己那样保证他没有阳痿,也不是中了魔法,只因听到一位朋友说他在最不需要阳痿的时候,异乎寻常地出现了阳痿,当我的这位熟人处在同样的场合时,这个可怕的故事激发了他的想象力,结果他也遭遇到了他朋友同样的命运;从此,这件倒霉事总不愿从他记忆中消失,折磨和纠缠着他,使他屡屡重陷困境。他找到了一个治疗办法,那就是用另一个想法来克服这个总是纠缠他不放的念头,因为事先承认和使人相信他有这种自卑心理,精神上的紧张反而得以松弛,既然那不幸的事在预料之中,他的责任和心理压力就不如以前大了。思想负担一旦解除,身体功能便恢复正常,当他有权按自己的意愿作首次尝试时,他便顿时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