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第2/3页)

美丽的公园。公园如同梯田一般建在斜坡上,这里那里散布着一丛丛树木,公园的一角延伸得太远,直到下面水池的周围,夏日的景色是无法猜测的。两只天鹅在夹带着冰块的池水里浮游,一只把头和颈都伸进水里。我怀着一种不安、好奇而又犹豫不决的心情跟着两位姑娘走,她们也不安而又好奇地不断回过头来看我。我跟着她们顺着山势跨过小桥,经过草地,从铁路的路堤下面走进一个想不到是由树木葱茏的斜坡和路堤构成的圆形厅堂,然后又向上,来到了一片看不到明显边际的树林。姑娘们开始时走得很慢,到我开始考虑林子有多大时,她们加快了脚步,这时我们都已经到了高原上,清风吹来使人精神一爽,再走几步就到小镇了。

“皇帝面面观”,是弗里特兰特唯一的消遣场所。我并不感到自在,因为室内布置十分高雅,对此我没有思想准备,我穿着白雪覆盖的靴子就走进去了,坐在玻璃陈列柜前,只用靴子尖踮在地毯上。这些地方是怎样布置的,我已忘记了,但有一阵子我感到应该踩着椅子走路。小桌上有一盏灯,一位老人坐在桌子边上读《世界画报》,他总管一切。过了一会,他放幻灯给我看。放一阵之后,来了两位老太太,坐在我的右边,然后又来了一位,坐在我的左边,幻灯中放映的是布雷沙,克里摩纳和维罗纳 三个城市。其中的人如同蜡制的娃娃,脚粘在路面上。一些妇女拖着裙裾走过一段低矮的楼梯、把门稍许打开了。一个家庭里的一个男孩,正在读书,一只手摸着前额;另一个男孩正在弯一张弓弦松驰了的弓。英雄铁托·斯培利的全身塑像:衣服在飘动,完全忽略了他的身躯,宽大的短上衣,大沿帽。

画面比在电影里更有生气,因为它给予眼睛以全部现实的宁静。电影则把它无休止的运动传给了画面上的事物;眼睛的宁静似乎更为重要。为什么就不能将电影同幻灯结合起来呢?

在书店的橱窗里,我看到了丢勒学会的《文学顾问》一书。决定买它,但是又改变了主意,然后又回到最初的决定;在这前思后忖中,这一天的全部时间就这样消磨在书店的橱窗前了。在我看来,书店是那样凄惨。书也是那样凄惨。只是在这儿,我才感到弗里特兰特同世界还存在着联系,但只是很脆弱的联系。有一次我还走进去看了一下。弗里特兰特不需要科学书籍。因此这里书架上的小说几乎多于大都市书店里的小说。一位老太太坐在绿色灯罩的电灯下。橱窗里有四五本《艺术保护人》杂志,刚打开包,这使我想起了这是本月的第一天。老太太从橱窗里拿了一本书,把书放到我手里。她感到吃惊的是,我怎么会透过毛玻璃看到了这本书。她在分类帐上查找价格。因为她不知道这本书的价格,丈夫又不在。我说晚上我还会回来的,但是并未守约。

莱兴贝格。

夜晚,人们急匆匆地赶路。区区小镇,这样急匆匆究竟为了什么,真是莫名其妙。如果住在镇外,那末肯定会乘有轨电车,因为距离太远。但如果就住在镇上,距离根本不远。因此也没有理由急匆匆赶路。但人们加大了步子急匆匆地穿过广场,虽然对一个村庄来说这个广场也不算太大,而市政厅却大得出乎意料(市政厅的影子可以遮盖广场而绰绰有余),这就使广场愈加显得小了。

一个警察不知道工人赔偿办公室的地址,另一个警察不知道展览会在哪里举行,第三个警察甚至连约翰内斯胡同的位置都不知道。对此,他们的解释是,他们当警察为时不长。要问路我就是去派出所,那里有许多警察在闲荡,大家却穿着漂亮、崭新和颜色令人吃惊的制服,因为不这样,人们在街上除了黑色的冬季大衣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街道窄小,只能安放一条路轨。因此去火车站的有轨电车行驶路线不同于从火车站开出的有轨电车。从火车站幵来的电车经过维也纳大街(我住在这条街上的埃希饭店),去火车站的电车经过施图克尔大街。

我到剧院去看过三次戏。其中一出戏叫《海与爱之浪潮》。我坐在二楼楼座里,一个演员演得好过了头,以致在念诺克勒鲁斯的台词中有了太多的嗓音;第一幕结束时,剧中人希洛和黎安德互相盯着,我流了几次眼泪。在第二幕中,森林是人们从古老的精装本书所载照片中看到的那种森林,十分动人,攀援植物从一棵树缠绕到另一棵树上。一切都长了青苔,呈深绿色。从第三幕开始每况愈下,好似后面有追兵一般。

金坚范 陶 洁 译

□读书人语

以《变形记》闻名于世的表现主义巨匠、“荒诞”文学先驱卡夫卡‘这篇《旅途札记》中一反荒诞、象征、变形、寓意等小说创作手法,而以朴实无华的纪实笔调记录了他访问两座古镇的一些断断续续的旅途见闻。文中似乎没有什么高濑,没有什么情节,甚至也看不出什么感情。一种淡淡的汉然,一种平铺直叙,但却十分契合于记叙那半个多世纪前的欧洲古镇,那古镇上的风情与人物。一些看似琐屑的细节被作者敏锐的眼捕捉在手,显得那样真切:那位把香肠皮刮得透明的犹太人,那位“三尖”的聋子,那位折报纸像叠丝绸的年轻人,那位大嘴巴的女服务员,那位像尸体一样僵硬却十分热情的乘客平淡中漾出一种兴味,一种内神。此中透露出作者永远抹不去的卑怯怜悯、郁郁寡欢的孤独甚至惶恐。 【周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