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第3/3页)

后来就这样办了,完全按照托尔斯泰的愿望;他的坟墓成了世间最美的、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最感人的坟墓。它只是树林中的一个小小长方形土丘,上面开满鲜花——nulla crux,nulla coroma——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连托尔斯泰这个名字也没有。这个比谁都感到受自己的声名所累的伟人,就像偶尔被发现的流浪汉,不为人知的士兵一般不留名姓地被人埋葬了。谁都可以踏进他最后的安息地,围在四周的稀疏的木栅栏是不关闭的——保护列夫·托尔斯泰得以安息的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唯有人们的敬意;而通常,人们却总是怀着好奇,去破坏伟人墓地的宁静。这里,逼人的朴素禁锢住任何一种观赏的闲情,并且不容许你大声说话。风儿在俯临这座无名者之墓的树木之间飒飒响着,和暖的阳光在坟头嬉戏;冬天,白雪温柔地覆盖这片幽暗的土地。无论你在夏天和冬天经过这儿,你都想象不到,这个小小的、隆起的长方形包容着当代最伟大的人物当中的一个。然而,恰恰是不留姓名,比所有挖空心思置办的大理石和奢华装饰更扣人心弦: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成百上千到他的安息地来的人中间没有一个有勇气,哪怕仅仅从这幽暗的土丘上摘下一朵花留作纪念。人们重新感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最后留下的、纪念碑式的朴素更打动人心的了。残废者大教堂大理石穹隆底下拿破仑的墓穴,魏玛公侯之墓中歌德的灵寝,西敏司寺里莎士比亚的石棺,看上去都不像树林中的这个只有风儿低吟,甚至全无人语声,庄严肃穆,感人至深的无名墓冢那样能剧烈震撼每一个人内心深藏着的感情。

张厚仁 译

□读书人语

茨威格曾被罗曼·罗兰称为“灵魂的猎者”,在其写作生涯中,他不知探求过多少伟大灵魂的秘密。但在托尔斯泰墓前,他却近乎无言了。这里长眠着一个更加伟大的灵魂,在他的墓前,仿佛“人类灵魂的游牧”(罗兰)到此俏然而止:面对俄罗斯和人类的良心,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除了肃然起敬而外,又将何为?于是茨威格轻轻地说:这是“世间最美的坎墓”。

在这里,茨成格似乎解构了自己以往的风格。不再有心理探求,也不再有丰赡的结构,全文只有两段,语气朴吶,文心无华。他是“同情大师”,而这里的同情却倾注于“朴素”,他要在“朴素”与“最美”之间划上巨大的等号。人类的良心是“朴素”的,人类的历史也是“朴素”的,托尔斯泰生前与死后的“朴素”不是比别人的富丽堂皇“更宏伟、更感人”吗?无名士兵一样“逼人的朴素”是如此庄严地护卫着托尔斯泰的墓地,以至没有一个人有勇气从这里摘走一朵小花。茨威格也是一样,他只是献上了自己这朵散文的小花,而其“朴素”的光芒,如果收进他的《人类群星闪耀时》一书,当不会比“群星”逊色。 【高海涛】

  1. 意大利南部的一种民间舞蹈,节奏迅速,热情奔放,流行于那不勒斯和西西里。
  2. 指作者(乔伊斯)的自传体小说《青年艺术家的肖像K1916》。
  3. 齐乌塞佩·麦错方蒂(1774-1849),意大利学者,据说懂五十七种语言,能说十二种语言,成为语言天才的同义词。
  4. 拉丁文,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