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凤(第3/3页)

但是,大部分的著名藏书家,连藏家之间的互相钞借也不愿做,于是遂发生了设计偷抄别人秘籍的事,这事发生在清初著名的藏书家钱遵王与著名词人朱彝尊身上,可说是反映中国藏书家吝啬怪癖的最有趣的逸话。钱遵王是钱牧斋的族孙,曾收得牧斋绛云楼烬余的藏书。据钱氏《读书敏求记》的吴焯跋语云:

“绛云未烬之先,藏书至三千九百余种。钱遵王撰读书敏求记,凡六百一种,皆记宋版元钞,及书之次第完缺,古今不同,依类载之,秘之枕中。康熙二十四年,彝尊典试江左,与遵王会于白下,求一见之,终不肯出。乃置酒,召诸名士高讌,遵王与焉。私以黄金及青鼠裘,予其侍吏,启箧得之,雇藩署廊吏数十,于密室半宵写毕,并录得绝妙好词一卷。词既刻,遵王渐知之,彝尊设誓以谢曰,不流传于外人”。

此外,还有一个同学之间不肯借书,给别人戏弄的故事,对于有书而不借的吝啬者的惩罚,可谓痛快。事见明人周镳《逊国忠记》卷三景清传:

“洪武中,游太学,同舍生有秘书,请求观,不与。固请,约明旦即还。明旦往索,清曰,吾不知何书,亦未尝假书于汝。生愤,讼之祭酒,清即持所假书往见曰,此清素所业书。即背诵彻卷。及同舍生,生不能对一辞。祭酒叱生退,清出,即以书还生曰,吾以子珍秘太甚,故相戏耳。”

这里所说的景清借了书不肯还,固然是有意开玩笑,但在事实上,借出的书不易获得归还,却也是事实。我自己就已经在两方面都有过经验:许多借出的书,至今未蒙归还,而我的书堆中也有一些借了来至今未还的书,不过我想双方都是由于疏懒与疏忽,决不是存心不还,或是一种有意的惩罚举动。写到这里,使我想起一位西洋藏书家在藏书票上所写的铭句了,他也许痛惜借出去的书不回来的太多了,因此祷祝道:

迷途的猫虽然走失了许久,

终于有一天会回来。

唉,但愿此书借出后能具有猫的性格,

采取最捷的直径归回家来。

□读书人语

灵凤先生是著名的作家和学者,又是个藏书家,他收藏的中外历代“春宫图”尤为珍贵。1949年我在香港卖文为生时,曾为他主编的《星岛日报》副刊写过“狗爬径随笔”,有过交往,今读此文,不禁浮想了很多东西。

读此文,可见灵凤先生读书之多,博览广闻,信手拈来,旁征博引,皆成妙文。

借书与不借书,借书与还书,这是藏书家与借书者之间微妙的关系。叶先生的分析,合情合理令人钦敬佩服。他自己是“毅然拒绝将一本书借给别人,这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事。”因为他懂得:“只有自己爱书而又能理解不能获得自己所需要的书时那种精神上的不安和空虚的人,才能推己及人。不肯轻易拒绝别人向你借一本他所需要而恰又为你所有的书。“这种境界,有如“在沙漠的旅途上将自己的水壶慷慨的授给同路者。他所希望的乃是获得一个伴侣和同好者,能够共享受自己所已经感到的满足和愉快……”说得多好啊!

文中历举的各种各样藏书家,以及他们的癖性、爱好见解和趣闻,读来津津有味,是十分珍贵的资料。书借出去而不得归还的心情,却也另有一番失落的滋味流露出来。 【单 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