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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老师,咱班的同学您都有印象吗?”我试探着问。

“当然了,别看我七十多了,走路两条腿不大听使唤了。

可脑袋瓜儿没问题,清楚着呢!你们这届绝大多数人的名字我都能叫得上来。”他自信地做了一个跷大拇指的动作。

“孟新宁您还记得吗?”我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孟新宁?是你们这届的吗?”武老师一时没想起来。

“是,就我们这个班的,个子不高,四川人。”我提醒他。

“噢,我记不大清楚了。是不是那个平常不大愿意参加集体活动,有时爱说个怪话,毕业分配回老家一个重点工程工作的小平头?”武老师的记忆力很棒,“他现在干啥?”

“他还在那儿工作,当上了全国劳模。”我如实地告诉他。

“好啊,人这一辈子其实干什么都一样。劳模也不错,凭双手吃饭,累是累点,心里踏实。你们同学之间还得相互帮助,你这个当大官的,要多安慰安慰他,别自暴自弃。”武老师深情地嘱托我。

“放心吧,挺好的,过得很充实。您要多注意身体,别老惦记我们这些学生了,平时多吃点有营养的。我给您带了点滋补品,再给您留点钱,自己喜欢什么就买点。”我随手塞给了他一个信封。

“哎哟,你这是怎么说的。让你太破费了。谢谢,谢谢。这不光是你个人的心意,也是党和政府的关怀。您一个大领导,百忙之中来看我,还给我送这送那,真让我过意不去,我要是告诉别人说孙书记来看我,他们得羡慕死。”武老师客气地坚持要把我送到楼下,我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把他拦在门口。

后来,我特意给老邱打了个电话,告知他我去看过经常念叨我们的辅导员了。但我没细说整个过程,更没有说老师真正记住并想念的是孙长脖子们,而我是替他看望了当年栽培过他的辅导员。

咳 嗽

在评上教授之前,老莫并不咳嗽。

咳嗽是一种毛病,这不用医生下结论,连三岁的孩子都这么认为,但莫教授的咳嗽是个例外。在大学里教书,谁不想奔个教授职称? 为了这个人人皆知的身外之物,不知有多少人绞尽脑汁,废寝忘食,忍气吞声,胸闷腹胀。

一年一度的职称评定,搅得那些自以为是的教师们心神不宁,没有哪位不坚信树梢上那几颗让人垂涎欲滴的“教授”果子非己莫属。风一摇、人一晃,眼睁睁地看着果子从自己眼前消失,落到旁人手里。那种滋味能好受吗?恼羞成怒者开始写举报信,罗列种种“事实”,指控幸运者作弊,认定其研究成果除了抄袭、剽窃之外一无所有;捶胸顿足者乃仰天长叹,世事不公何至于此,上苍有眼无珠竟能犯下如此大罪;潇洒超然者大笑不已,滔滔不绝地嘲讽教授之名如粪土,心里却急切地等着下一次能有人把自己也喻为肥料。

老莫苦苦熬了几十年,脑袋上屈指可数的几根头发早已失去了本色。他那只枯枝般的手终于紧紧攥住了这颗并不新鲜的果子——教授,他梦里曾经千百次替别人称呼自己为莫教授。

老莫,同事们以后将改口尊称为莫教授。尽管早就过了容易冲动的年龄,但当得知评审结果时,老莫还是吃了两颗速效救心丸。

老莫,不,莫教授开始中午顶着烈日在校园里散步了。他倒背双手,令人难以置信地挺起凹陷多年的肚子,脸上堆积着精心组织的谦虚的微笑。这笑容像一篇观点鲜明的论文,透露出无可争议的成功信念;同时也像一篇措辞强硬的声明,表达了据理必争的坚定立场。

莫教授变得宽容随和了,否定性的态度消失了。讲课和发言前,总是礼节性地咳几声,透着沉稳和自信。学生和同事们对于莫教授新添的咳嗽节目,还是认同的,都以微笑表示理解,甚至觉得这声音中蕴含着丰富的学问,而没有丝毫病态矫作的成分。

莫教授的脸上撒下了片片红云,看上去年轻了许多。他兴奋地散步、讲课、开会,持续不断地用咳嗽强调自己并表达他内心的喜悦与尊严。

又过了一段时间,咳嗽变得不可控制了。咳嗽声把完整的一句话撕扯得支离破碎。同事们开始产生疑问,这咳声似乎不是大家通常理解的职称晋升反映。学生们也不大满意,因为课堂上除了咳嗽,几乎听不到新的内容。莫教授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镇定地去了医院,期待着再一次公正。

医生故作轻松地告诉他,只是一般的肺病,大概是结核。

莫教授如释重负。

医生立即通知其家属:肺癌晚期,不要心存侥幸。

莫教授一生只痛痛快快地咳嗽了三个月。

博学的人

老孟因学识渊博而失去了很多朋友,只剩下一只老黑猫与他相伴。每到黄昏时分,他总是抱着那只昏昏欲睡的老猫,呆坐在厨房阳台的破藤椅上,絮絮叨叨地给它讲天文地理、音乐绘画和古希腊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