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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 尬

朋友老邹说,有一位高人想和我一起坐坐。我一听就明白,老邹又在设局。推辞了几次,老邹开始说怪话了,讽刺挖苦加恫吓,这是他的惯用伎俩。碍于情面,更念及当年他对我的帮助,便气哼哼地答应了。

高人并不高,比我矮小半个头。不是什么预知未来的大师,而是一位司局级的领导干部。老邹称他为史局,省掉一个“长”字显得更亲密。我也跟着喊史局,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史局长属于激情燃烧的那类人,不管见到谁都如火如荼。初次认识便有一见如故和相见恨晚般的欢呼,握手时不停地摇晃着对方的胳臂,用力很猛,幅度很大。没有一点矜持傲慢的官架子。

老邹请客时告诉我,这次是个小范围的聚会,只有他、 “高人”和我三个人一起喝顿小酒。他知道我生性腼腆,人一多就紧张。到了餐厅的包间后,我才意识到老邹又一次忽悠了我,围着餐桌一共坐下了十三个人,顿感心慌憋闷。据说,这是许多饭局设计者常耍的小把戏,请甲时说乙特别欣赏你,很想一起坐坐,跟乙说甲非常崇拜你,很想一块聊聊,等到见面时才发现又冒出了A、B、C、D 等若干陌生人,彼此都称朋友,其实大多都头一次认识。一顿饭下来,甲与乙并没有聊几句,倒是那些A、B、C、D 们推杯换盏谈起了生意、扯上了关系。吃这种饭总有一种被涮的感觉。老邹开导我说:“被涮也说明你有一定的价值。”他原本介绍说,高人史局长对我写的小说评价特高,属于我的铁杆粉丝,十分渴望得到我的签名。我半信半疑地准备了两本新出的作品,恭恭敬敬地签上了赠语,随身带去了。但那天史局自始至终没提起这个事儿,倒是问了我一句:“你是干什么的?”我如实告诉他我是个靠爬格子写小说谋生的人。他皱了皱眉头,表情十分怪异地又问我:“现在还有人看那东西吗?”没等我回答,他又十分同情地叹了口气,“嗨,干什么都是干,人活着都不易啊!”

落座后,大伙儿先简单地相互做了介绍,然后就端起了杯子,开始天南海北地神侃起来,一点都不生分。我也快速结识这些身份不凡的高人们,除了史局,有搞私募基金的老板,有获过大奖的国画家,有一字千金的著名书法家,有养生专家,有活佛级的大和尚,还有发明预测命运“软件”的星相大师,咨询公司的老总,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等等。确实都属世间高人,个个都有惊人绝活。

不管他们怎么高,都高不过史局长。他身居官位,主座非他莫属,他象征性谦让了几句,便恭敬不如从命地端坐在那里。我自然而然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与史大人斜对面的最下位,因为老邹抢占的位子对着史局,他说他是主陪,并负责买单,应与主宾面对面。

史局那天的话格外多,这跟他坐在主位上有关,主席台上的人当然享有发言权了。酒喝到一半时,史局的话题扯到了某些大人物身上,他的话里话外,透露出许多他与这些大领导们非同一般的关系,好像他天天都在“海”里泡着,对上层的工作和生活了如指掌,说了不少鲜为人知的“秘事”。听得我们晕晕乎乎,频频举杯敬他。当他得知那位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的原籍在某省时,又快活地回忆起了当年自己曾在那个省工作的经历,说现任的某中央首长原来在省里任职时他还为他当了几年秘书,与地方领导至今仍保持相当熟络的关系,并豪气十足地拍胸承诺:“你家乡有事一定找我!”

没想到,那位律师并不领情,用一种十分不屑的口气问史局:“你知道我姓什么吗?”史局愣了一下,没等反应过来,年轻的律师就拍了下桌子,把筷子震到了地上。“老史同志,亏你还是个有职务的人,怎么几两猫尿下肚就不知自己姓什么了?你还记得你爸你妈姓甚名谁吗?真是的,还大言不惭地说那些没用的。我告诉你吧,你说的那位领导正是我父亲。听明白了吧,你什么时候当过他的秘书?我怎么不知道?”他边说边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新筷子,使劲敲了敲几下眼前的菜碟。

史局结结巴巴地半天说不出话:“别、别、别当真,我也是酒喝多了,开、开、开开玩笑而已。”酒精染红的面部,变成了紫色。

那天的饭局在史局和我们大伙儿前所未有的尴尬中结束。回去的路上,老邹愤愤地跟我说,那个律师太过分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高干子弟,史局提到的那位中央领导根本就没有儿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

作为人口逼近千万的大城市的市长,其地位是何等显赫,公务是何等繁忙,这完完全全超出一般人那贫乏而可怜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