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所有时间永远存在(第2/2页)

他说得没错,没想到无配乐只有朗诵的声音这么干净,近似空谷跫音。

他在哪里录的呢?是夏日午后还是寒冬清晨?他刚饮过热茶还是一杯酒?多么微妙的联系!射线似的时间流域有些小漩涡,依它自己的意见扩散、蔓延,侵入另一条陌生河域,成为新河域的小漩涡,被往前带,再一次占领时间刻度——在艾略特已经死了十多年后。

所以,必然与偶然应该怎么说呢?艾略特写诗时未能预料有一天自己会朗诵它们,录制时不能预料谁将聆听,更无从猜测他的声音会随何种旅路像鸥鸟飞越大洋来到潮湿的岛屿,继续在他死后流传。送我这带子的人跟我是什么联系?送他带子的人跟他又是哪一种联系?又是谁伴随什么样的故事让一个伤心人扬弃这卷沾染了记忆的录音带,艾略特是无辜的,可是他又是故事的见证者,以致必须被遣散。

在可依循的逻辑中我们辨识事件推衍的速度、形貌与质感,安全,而且熟稔其惯性。我们依恃这套逻辑在时间刻度中前进,抱怨有抱怨的背景,决裂有决裂的背景,感冒有感冒的背景。它不为个人设计,它为所有人。必然如此。

然而,偶然似乎是为了与必然保持对峙局面才任性地存在着,它反抗逻辑,无从假设,缺乏前提。它是不连续的虚线,一只尖喙黑鹰,恣意侵犯时间,飞到别人家浪荡荡的春天院子,叼一瓣桃花,遗落在另一个人白雪皑皑的门阶上。两户人家完全不相识,拾起桃瓣的人仰望滂沱的雪空,不知道怎么回事,无从解读桃瓣上的讯息,因为桃瓣也是无辜的。然后,我们归之于天意,继续回到自己的时间刻度,拉紧棉被,睡觉或做梦。

发生在我身上的偶然事件多到不计其数时,我开始欣赏那只情绪性黑鹰的创意了。它不知不觉在我身上产生惯性,我不知不觉被它诱引而逸出原先那套逻辑,像旅人与孤鹰在黄昏相遇,一个走着,一个盘旋着,相互陪伴,在时间里。

“然而,玫瑰花园里的片刻只能在时间里,

那雨滴敲打着凉亭的片刻。

落雾时分阴风吹拂教堂的片刻

令人难忘,包含着过去与未来。

唯有经过时间时间始被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