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美、善之我见(第4/4页)

然而仁慈的爱不像世俗的爱那般短暂,尽管仁慈的爱中也带一些性的成分。就如同跳舞,有人跳舞是为了在节奏的舞动中寻求欢乐,而不是一定要和他的舞伴发生关系;但是,只有沉醉在舞动之中,才会觉得跳舞是一种让人愉快的运动。在仁慈的爱中,性本能得到了净化,它赋予这种仁慈的爱以温暖和活力。仁慈的爱是善中较好的一面,它让善中某些严肃的品格多了几分温厚,从而让人们能够更容易践行自控、耐心、自律和容忍这些细微的品德,因为这些品德原本是被动的,不太让人提得起兴趣的。在万物间,善良似乎是唯一有其自身价值的人生美德。美德便是它的善果。我很惭愧,说了这么多,只得出一个如此普通的结论。若是按我往常的习惯,我定要以令人震惊的言论或者悖论来结束我的著作,或者奉上一番愤世嫉俗的话语,我的读者通常会被我这样的言语逗笑。但现在似乎我能说的不过是其他书中出现过的,或者是布道者所传授过的。我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最后也只得到一个众人皆知的结论。

我心中极少有崇敬的情感。世上的崇敬太多了,事实上,很多事物都配不上这份崇敬。我们现在往往只是出于传统习俗的缘故才会对事物表达敬意,而不是我们对这类活动感兴趣。对于那些过往的伟大人物,诸如但丁、提香、莎士比亚、斯宾诺莎等,向他们表达敬意的方式便是不去神化他们,而是将他们视作我们同时代的故人,与他们亲密无间。如此,我们便能给他们最高的赞美。这种熟悉感让人觉得他们仍鲜活地活在我们身边。然而,当我偶尔遇上真正的善时,我发现内心会有一股油然而生的崇敬。即便这些少有的善良者在我眼中有些普通,也不是像我以为的那么聪明,可那于我亦似乎毫无影响。

我曾是一个郁郁寡欢的小男孩,那时我常常一夜又一夜地做梦,梦想我的校园生活只是一场梦,梦醒后我会发现自己就在家中,在母亲的身边。于我来说,母亲的去世仍是一个创伤,历经50余年仍未愈合的创伤。我很久都没有做这样的梦了,但我还是一直有那种感觉,认为自己的生活是一场幻境。在人生这场幻境之中,我也要忙此忙彼的,因为总会有事情要做。然而,即便我这般做,我却能从远处审视并知道这场幻境的样子。当我回首我的人生时,有过成功和失败,有过无止境的错误,有过欺骗和成就、欢笑和凄苦,但奇怪的是这种种回忆却缺乏一种现实感。它们是如此晦暗不清,缺少真实感。也许是我的心无所栖息,所以才会对神和永生有同祖先那般的渴望,尽管我的理智似乎已经不相信神或永生。有时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安慰自己,在我一生遇到的那些为数不多的善里,毕竟还有一些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

在善上,也许我们找不到人生的原因,也找不到对人生的阐释,但我们能发现一丝慰藉。在这漠然的宇宙之间,从我们出生至死亡,周围总是避免不了一些险恶的事情,善良虽然算不上一种挑战,或者一种回复,至少是对我们自我独立的一种确认。这善良是幽默对命运荒唐和悲哀的一种反驳。不同于美,善良可以达到尽善却不让人觉得厌倦,同时比爱更伟大,善良的光辉不会随着时间而褪淡。善良是通过正确的行动显现出来的,但谁又能在这本就毫无意义的世界中分辨出什么是正确的行为呢?正确的行为并非是为了获得幸福,如果会有幸福的结果,那么也是幸引福至。众所周知,柏拉图劝导他的智者们放弃平静的悟理生活,让他们投身到凡世俗务中去,故而他将责任感置于享乐欲之上。我想,我们每一个人也许都偶尔做过某种决定,因为我们认为是正确的而去那样做,尽管我们知道这样做并不会有幸福。那么什么是正确的行动呢?在我看来,雷昂修士给出了最好的答案。他说的做法不难,人性虽有弱点,但不会在其面前畏缩。我将以雷昂修士的话来给本书做个收尾,他说,生命的美别无其他,不过顺应其天性,做好分内之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