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庄旧事(第5/16页)

队里谷子种得少,小包工又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本来两天的活儿一天就干完了。小孟于是又把希望寄托到来年,“你敢得罪我,等今年再掐谷子,我非挑最大捆儿的抱给你”——他常常这样对村里的女人们说。

可是今天小孟失算了。全队的青壮年妇女都在地里薅草,法不责众,所以她们并不惧怕小孟的报复,反而纷纷笑着回骂他。小孟自知一个没结婚的男孩子绝非她们的对手,只好赶快溜之大吉了。

【零 四】

今天三夏,太平庄大队第一生产队万有队长犯了“无视党纪国法,变相瞒产私分”的严重错误。

在人民公社体制下,我国农村的口粮分配制度是十分严格的:收多少,打多少,全要上报公社;吃多少,交多少,上级自有安排。万有作为一个最基层的生产队长,手中掌握的粮食十分有限:饲料粮、种子粮、储备粮都是专粮专用,打死也不敢私分的;还有那么千把斤的机动粮,困难补助啦,人来客往啦,干部学习民工外出啦,一年下来也剩不下多少。所以要想“私分”,关键在于“瞒产”,而万有走的也正是这条路子。

一般说来,分给社员的口粮应当是脱净晒干的,其湿度不能超过国家规定的“拒收”标准(指交售公粮时超过这一标准的就拒绝收购)。但有时遇上连续的阴雨天气,粮食在场上遭了淋,眼看就要发芽变质,队上也会把湿粮食当作口粮赶快分下去,让各户自己用热炕烘干。为了不使社员吃亏,队里也会留百把斤湿粮食作为样品,烘干后计算出损失的水分,再把这部分粮食补给大家——这种办法按说也合情合理,可万有偏偏就在这上头做了手脚。

今年夏收确实下了几场大雨,场上的麦子也打湿了一些,但天很快就放晴了,本该抓紧晾晒,可一队社员却一致嚷嚷着要分湿粮食。万有心里明白,便以“情况紧急来不及请示”为借口,私自做主在场上分了三万斤“湿麦子”。同时,场上自然也留出了百把斤“样品粮”,只等烘开后计算出损失,再把剩下的给大家补齐。分湿粮食的秘密就在这里:样品粮损失得越多,社员们能补到得也就越多——于是场院的这百把斤粮食几乎成了一队社员的人民公敌,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谁都想方设法来损失它——最后竟使每百斤粮食损失了整整十二斤!

这个数字,只有在麦子被水泡得发涨时才有可能出现,而一队的麦子其实不过刚刚被雨打湿,每百斤损失个斤把两的也就到头了。但事实俱在,天理昭然,队上自然还要按这个数字补给大家——实际上等于每分一百斤粮食就多给了十来斤!万有一共分了三万斤湿麦子,也就等于私分了三千斤粮食!而且此事做得毫无痕迹,因为在理论上这三千斤粮食根本不存在,只是那三万斤麦子中的水分而已!这样不仅私分了粮食,而且还隐瞒了产量,从而又减少了公粮派购任务,万有这便宜可占大啦!

此事传出,太平庄舆论哗然!二队三队社员群情激愤,齐声痛斥老万有坑害国家损坏集体毒害社员法不容留!一时间,大家纷纷来大队部揭发检举,先是谴责一队无法无天,次是表白本队守法奉公,最后要求不能让好人吃亏,要么利益均沾,要么大家拉倒。

徐贵找万有谈话,万有自以为干得天衣无缝,说来振振有词:情况紧急就是情况紧急,几万斤湿麦子眼看就要发霉变质,不赶快分下去利用社员各户的热炕烘干,万一出了事谁能负责?至于样品粮的损耗,过秤那天可不光我一人在,会计、场头和几十口子贫下中农都挨旁边站着嘛,确确实实每百斤损失了十二斤,不信您调查去!徐贵心里自然明白万有的把戏,表面上却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至于二队三队利益均沾的要求,徐贵可就万万不敢答应了——倘若太平庄胆敢私分万把斤粮食,他这个大队支书差不多就够枪毙了。

二队三队没有摆平,当然不肯罢休,闹来闹去,最后看看实在闹不出什么名堂,干脆大家拉倒——一张状纸告到了公社。

公社党委找万有谈话,万有抱定“天皇老子也奈何不得我”的信念,大摇大摆地进了会议室。进了门儿,给这个点头,跟那个握手,见桌上放着胡书记的一包烟卷儿,不用人让就抽出一支,还直张罗着跟书记对个火。一问他分粮食的事儿,他就连声喊冤,指天画地,赌咒发誓:谁他妈多分了粮食天打五雷轰!告诉他群众有反映,万有更是哭天抹泪地叨叨起基层干部的苦处来,又说是落后群众陷害,又说是阶级敌人破坏,请公社党委一定要给他做主。没想到胡书记阶级斗争是先锋,生产斗争也是内行,“啪啪啪”一连甩出一串问题,把万有问了个张口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