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庄旧事(第6/16页)

一、全公社十几个大队,几十个生产队,为什么就你们太平庄一队分了湿麦子?大家都在一个天底下,怎么就你们那里的雨水大?

二、今年麦秋是下了几场雨,可并没有出现连续阴雨的天气,就算麦子挨了淋,天一放晴为什么不抓紧晾晒?

三、历来麦秋都是边收边打边入库的,就算你一亩地产五百斤,场上堆着十亩地的麦子已经不得了啦,你怎么会把六十亩地的麦子全都堆在场上?

四、今年的天气预报准确无误,况且每次变天前都有前兆,你也是吃了五十年咸盐的人了,难道看不出天要下雨吗?就算场上堆了三万斤麦子,你为什么不组织“抢场”?难道就坐等着分湿粮食吗?

五、今年夏天的雨都是急雨暴雨,就算淋湿了麦子,又怎么能涨成那个样子——每百斤中倒出来十二斤的水分?

六、分湿粮食的事情往年也有,那都要经过公社、大队层层批准才行,数目大一些的,上级还要派人来现场监督,怎么就你万有胆大,三万斤粮食一人做主就分了?你眼中还有没有上级领导了?

七、你万有一贯宣扬唯生产力论,推行刘少奇的小包工,搞物质刺激,平日里在队上多吃多占,称王称霸,把你们太平庄一队搞成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这些在公社、在县里都是挂了号的!如今你越发吃了豹子胆,光天化日之下搞起瞒产私分来!你这党籍还想不想要了?你这队长还想不想当了?——你离县大狱可没几步了!

如此等等,问得万有张嘴结舌,吓得万有胆战心惊。万般无奈,只得避重就轻地承认自己组织纪律性不强,事前不请示,事后没汇报,亏了国家,坑了集体,害了自己……说来说去,万有一口咬定瞒产私分是事情的结局而不是开始,他开始只是图省事分了湿麦子,错就错在后来没有坚持原则,明知样品粮的数字可能有出入,仍然决定按这个数字给社员补了粮食,真是一时糊涂,好心办了坏事,请上级领导明察。

万有做主分下去的那三万斤湿麦子,此时早已烘干,而且其中的几千已经吃进了社员们的肚子里。这麦子当初到底湿到什么程度,每百斤应刨多少水分,自然是死无对证的事,也就只好胁从不问了。但首恶还是必办,公社让大队先拿出处理意见。万有是太平庄三个生产队长中最能干的一个,徐贵有意从轻,亲自主持召开支部大会,通过了“给予该同志以严肃的批评教育,令其做出深刻的书面检查,保证永不再犯”的处理决定。谁知今天公社批下来的却是“留党察看”,而且还要开他的批斗会,这实在让徐贵十分为难。此时,他正坐在万有家的炕头上,吞吞吐吐地向他传达这一决定:

“万有兄弟,我说了你可别恼,麦秋分口粮那档子事,公社党委昨黑夜已经研究下来了。上级也知道你生产领导得好,这队长呢,还是非你不可。可这党里边呢,也得对你有个处理。这回啊给你定的是留党察看,你还是党里边的人,皆因为出了这么点差错,故此得察看察看你,也就一年工夫,一晃眼就过去了……后晌啊,先在你们一队开个社员会,把这档子事儿跟大伙念叨念叨,胡书记亲自来参加。光念叨也不中啊,社员们也得有个态度不是?回头我找几个人,让他们都说上两句,就为给胡书记听呗!兄弟你也准备两句认错的话,也跟着一块儿说说,嘿嘿……”

万有一直坐在门槛上闷头抽烟,听到这儿抬起头来:“得啦,徐书记,我听明白啦!不就是开会批判我吗?——成,您说咋着就咋着吧!”

徐贵乐得连连点头:“对着咧,对着咧——万有啊,今儿后晌的批判会你先挺着点儿,一年下来,不用你费心,我一准把这处分给你抹了,中不?……咱大队管生产的副书记病了有多半年了,明年还打算从你们一队补个名额进支委会呢,没听说背着处分进支委会的不是?……万有啊,不瞒你说,咱大队的小工厂今年还真赚了几个,专有困难补助这一项,你有困难你言声儿……”

万有站了起来:“就这样吧!徐书记,您忙,我也忙,咱们就此算一段儿——您找人预备开我的会去,我得先上北地瞅瞅!”

徐贵只得跳下炕来:“成,成,就这么着吧——要不晌午你上我那儿吃去?让你嫂子弄俩菜,咱老哥们儿喝四两?”

“改日吧!”徐贵话音未落,万有已经甩手出了门。

【零 五】

去年大秋,一队头一次收了花生,单打单放在场上。按规矩得找个人来看守这花生场,按规矩看守者只要不往家拿,在场上吃多少都不算偷,于是好多人都来揽这桩美差,为着节省半个月的口粮。万有为此专门召开队委会,一致决定要挑一个年龄最老、牙口最差的人来做这工作——于是齐爷光荣入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