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突然死去的人(第8/8页)

而这个世界发生的很多事情的确比天方夜谭更传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震惊——

孩子不是在昆明生的,而是在姚梦茹的老家山东生的。余地在孩子生下来后,直到临死之前,都没有看到过这两个孩子。

姚梦茹不是真名,她的真名叫马晶,而余地的所有朋友都只知道“姚梦茹”而不知道“马晶”。

姚梦茹也不是像一些媒体报道中所说的,是一个美丽的女中校,而仅仅是一个从山东到昆明来的普通打工妹。

余地和姚梦茹不存在法律上的婚姻关系,无论在湖北、山东,还是云南,都没有他们的婚姻登记记录,他们只是在湖北老家举行了婚礼。

姚梦茹肺部患有疾病,但不是肺癌,更不是晚期。

余地的两个孩子“平平”和“安安”根本不存在。那么,余地的博客上的两个孩子的照片从哪里来的,没人知道。据说,余地在自杀前的一段时间里都在为孩子的百日宴做准备,因为他即将第一次看到孩子了。然而不幸的是,他永远没有等到这一天……

当我从知情人口中逐步了解到这些真相时,让我如受雷击,然后愤怒、惊讶、伤感、沮丧、委屈等感觉交杂于心,人们常说文学作品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现在看来生活的复杂性远远高于作家的描摹啊。这些新情况的出现,让人们对余地的死亡原因有了更多的议论。而作为余地自杀事件的唯一当事人,姚梦茹——不,应该叫“马晶”——也有很多话需要倾诉。2007年12月25日,在接受《都市时报》的记者采访时,马晶说:“我不想把太多关于我和余地过去的生活讲出去,很多细节我已经跟卿老师说过了,等她的书出来之后,我才会表态。”马晶所提到的“卿老师”为云南作家卿玉青。据说,卿玉青花费了大量精力采访了相关情况,她打算就此写一部名为《为何不留余地》的纪实文学作品。

也许,等到卿玉青的作品出版之后,我们会从中得到关于余地死亡的更多真相。而现在,我在写这篇文章的间隙,会拿起案头上一张又一张汇款单进行填写——因为余地的妻儿并不存在,我们要把所筹来的捐款一一返还给捐款人。

2001年3月30日,余地写过一首题为《一个突然死去的人是残忍的》的诗歌:

一个突然死去的人是残忍的,就像一场突然到来的暴雨

淋湿了我的身体。来自另一个女人的痛哭

开始使一切变得更加可笑,也使我

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我拥有的一切

已经被一个死者毫不犹豫地抛弃了

什么也没有留下。一具令人难以容忍的尸体

此刻,它躺在冰冷的地上

犹如一个幼稚的童话,省略了过去和现在

剩下的只有未来。一切躲在一张面具的后面

除了一根细线,我看见的只有空气

它正从我的脸上傲慢地跨了过去

然后把一个死者的瞳孔不断地放大

终于对准了我,就像一把子弹上膛的手枪

然而我的眼睛里面一无所有:一个硝烟散尽的战场

剩下的只有一些残败的野草,以及

沾满了鲜血的泥土

一张白布就轻易地覆盖了一切

而一具尸体被紧紧地包裹在里面

犹如一枚坚硬的果核,在黑暗中

梗住了我的喉咙

令人窒息的是他的双手,仿佛已经抓住了

那些最重要的东西。却只是为了

不让任何人看见,以便可以和他的肉体一起腐烂

除了假装一种毫不相干的镇静,我知道

所有的问题都不会得到答案

在他彻底地进入黑暗之前,我的一切已经轰然倒塌

这样一首诗歌,蕴含其中的预言和黑暗都令我震惊。诗人用那么冷静和细腻的笔触不厌其烦地描述死亡以及周遭的一切。他似乎理解了一切,包括死亡的本质。他甚至又能够从对死亡的描述与想象中返回来提醒别人:“我知道所有的问题都不会得到答案。”但他最终还是离去了,离去得比自己写下的更直接更残忍。如果冥冥中真有天意,将余地的自杀理解为为某种声音召唤而去,也许会使这个世界浪漫很多,可是他在做出这一举动的时候想到他的家人和爱他的朋友们了吗?作为一个普通男人,我在向死者表达哀思的同时,总是无法掩饰眼角的丝缕遗憾——一个突然死去的人是残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