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突然死去的人(第7/8页)

“他说,好了,我没事了,你去洗澡吧。”小姚说,她信了余地的话,进了浴室,差不多15分钟后出来,就看见余地斜靠在那个单人沙发上,血流了一地。

小姚吓坏了,打电话给余地最好的朋友张翔武求救,随后,她又拨通了110和120。

梁源派出所的接警记录是4日凌晨1时28分38秒。7分钟后,该所民警到余地家出警。120的医生也很快赶到,医生证实余地现场死亡。

余地颈上动脉和食管被证实为菜刀割断,警方调查取证后,确认他是自杀。

(摘自10月9日《云南信息报》)

似乎描述得相当详细,但关于余地为什么自杀,从字里行间仍没有能够得到一丁点信息。据说,余地的脖子上被砍了三刀。一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砍自己三刀并且使自己当场死亡,需要多大的手劲和勇气?我不理解。

其实,何止我们外人不理解,连与余地相处了一年多的姚梦茹女士也“很突然、很震惊,很意外,完全没有想到”。据《云南信息报》介绍,姚女士说,余地的“压力肯定是有的,家里一下多了两个孩子,生活压力肯定一下都大了很多”。可是姚女士又说:“但这绝对不是他(余地)自杀的原因。”

那么,只有余地本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了吧?也不见得。在回答一份调查问卷时,余地曾对“请简述你对‘生命’的理解”这一问题这样回答道:“我还没琢磨明白,可能永远不能明白。”

是的,对于生命,没有人能完全琢磨明白。在很多人看来,诗人的心理结构和常人相比殊为不同:诗人似乎很厌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乃至生命。正如前文所言,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厌世以及厌倦尘世的具体原因,但我知道余地肯定很孤独,在他的作品中,对死亡的暗示无处不在。这些作品大量描写了对生活的绝望与悲哀,以及人世的迷惘与沧桑。比如在《内心:幽暗的花园》第230则《伤害》中,他写道:“这些伤口,像一团铁丝,捆绑着你,血已经凝固。/疼痛总会结束,留下的只是一些丑陋的疤。/伤害,不是意外,而是命运。”第5则《命运》:“从表面上看,你没有任何变化,像往常一样,热衷于开一些低级的玩笑。/与生俱来的某种东西在左右你,它是否就是命运?那传说中的神秘力量。/昨天,你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你的身体和灵魂裂成两瓣,瓤子是黑色的。”而短诗《刀》则像是对后来的行为的细腻描述:“一把刀子正在缓慢地移动。所有的血液正在渐渐地凝固,一把刀子的光芒竟是如此的寒冷。/没有人看见一把刀子,正如他们始终无法看见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一把刀子,它的弧线如此优美。/一把穿过天空的刀子,它始终不肯生锈。”诗歌《汉普顿》更是一开头就直奔主题:“他死了,这个消息/让所有人感到意外/多年以来,他一直和神/保持紧密的联系。”

余地在死前的阅读也与死亡有关。据余地的朋友郑子语说,10月5日下午,他与朋友打车赶到殡仪馆,但因为迟到而无法见到朋友最后一面,回来后他去了梁源小区余地的家。看到书房的桌子上摆着一本意大利著名的剧作家皮兰德娄所著的《自杀的故事》。客厅里,还有一本A. H. 拉夫森的《面对死亡》。而余地前不久在《山花》杂志发表的小说,也是一个关于自杀的故事。

余地的自杀,让人们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同走这条道路的前辈:蝌蚪、顾城、海子、昌耀、戈麦、徐迟……他们和余地一样,用自己的方式告别了人间。只不过余地比他们更惨烈、更决绝。于是有人认为这是诗人本身存在的问题,比如心理的结构与常人的差异。有人甚至认为这昭示了诗人乌托邦的破灭。这一次,余地抛下了病重的妻子和一对幼儿,网络上自然少不了对他的“不负责任”的举动的讨伐,有的人甚至由此认为诗人本来就是不负责任的群体。对于这种荒谬绝伦的理解,我们只能苦笑着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时候我会这样想:要是突然有一天余地的死亡比我们目前能够看到的更复杂,而且恰恰与所谓的“诗人心理结构”或“社会逼迫论”无关,持那些论调的人们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对余地的离去,我感到很伤感,虽然我们没有什么交情,但毕竟同是诗歌爱好者,并且有过联系。何况余地相当优秀。但是,我要说,尽管我很欣赏余地的才华,但在稍稍冷静下来后,我对余地的好感不可避免地打了一个折扣——他离去的时间和方式让人难以接受。面对如此可爱的小宝宝,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的余地怎么忍心走上那条不归路呢?如果把我换成余地的处境,要走上这条路,唯一的理由只能是那两个孩子本来就不存在,以及妻子本来就没患绝症——只有这样,一个男人才能脱离“毫无责任感”的指责。可是,余地的博客上不是贴着孩子的照片吗?余地的妻子患绝症不是昆明的多家媒体堂皇地公布出来的吗?面对如此事实,说余地没有孩子以及妻子没患绝症岂不是有点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