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第4/15页)

当时,对于诗人们的动向,成都3家电视台每天的新闻联播前先报告15分钟,诗人受关注程度真不亚于奥运传火炬。举办讲座的票由2块钱一张炒到20块钱,是当年人们40元钱工资的一半。记得叶文福讲演那天,我主持会场。结果讲演厅6道大门挤坏了5道,椅子被踩坏了几十把。所有的听众都挤到了讲台的跟前,前胸抵后背,没有一个人肯坐下来。为了防止踩踏事故的发生,我站在讲台上向听众鞠了三十几个躬。

朗诵晚会那一天,观众把现场挤得水泄不通,人群中甚至有人不断高呼“诗歌万岁!”“诗人万岁!”场面热到无法控制,听完后人们一齐往上涌。叶文福的脸上又是口红又是鼻涕、眼泪,我说的一点也不夸张。现在的明星没有一个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上面的这些说法在一个严谨的学者那里得到了证实。2006年9月,北大教授、著名学者洪子诚到广西师范大学讲学时也谈到了这次活动的盛况:当主办方为“十佳青年诗人”颁奖时,获奖诗人叶文福被冲上台来的“粉丝”们抬着一个劲地往天上抛。另一些人围着顾城,如众星拱月,顾城躺在地上高呼“反对个人崇拜”。有一个为了诗歌而辞掉工作的大连青年,在那几天里一直跟着诗人们,要向诗人倾诉内心的痛苦。在被诗人拒绝之后,这个小伙子二话没说,掏出一把匕首戳进自己的手背,说:“我要用我的血,让你们看到我对你们、对诗的热爱!”

这个小伙子绝对不会想到,仅仅7年之后,他的偶像也像他一样操起了刀斧,但他的偶像砍的不是自己,而是相濡以沫十余年的妻子。

上面所说的事情发生在1986年。对于中国新时期诗歌来说,这是一个十分值得注意的年份。一方面,在这一年,新世纪出版社出版了《北岛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顾城的诗集《黑眼睛》,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北岛、舒婷、顾城、江河、杨炼的诗合集《五人诗选》,“朦胧诗人”的地位终于获得官方肯定,并达到了他们诗歌生涯的顶峰,享受了今天只有影视明星才可能得到的最高礼遇。另一方面,更年轻、更具破坏力的一大拨诗人正蠢蠢欲动,揭竿而起,喊出了“Pass北岛”、“打倒舒婷”的口号。从1984年开始,这些后来被称为“第三代”的诗人们就在全国各地暗暗集结,蓄积力量,1986年10月,徐敬亚等人在深圳操持“现代诗群体大展”,100多个“流派”迅速聚集起来,在当时中国所有报纸都只有4个版的情况下,《深圳青年报》和《诗歌报》连续三期,破天荒地给出了7个大版面来刊登他们的作品,轰动全国。

也是从这次大展开始,“第三代诗人”“起义”成功,取代“朦胧诗人”走上了前台,至今,他们中的优秀者如于坚、韩东、西川、欧阳江河等人仍然是中国诗歌界乃至于中国文学界的中坚。虽然顾城等人也以“朦胧诗人”的名义参加了86大展,但读者的目光已经更多地停留在那些更新锐而有破坏力的诗人身上了。因此,也可以说,1986年,是“朦胧诗人”的最后辉煌。

对于顾城而言,1986年的另一件重要的大事是在这一年6月北京市作协举行的“新诗潮研讨会”上与时任《诗刊》编辑的李英(英儿)的相识,从此,命运之神在他与英儿、谢烨之间纠葛不清,直到家破人亡。

参加天安门广场的“四五”集会后,顾城对诗歌有了新的认识,不再一味地书写小花小草,而是开始了对生活和命运的思考。在那一个月,顾城写下了一首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的短诗《巨星》:

在宇宙的心脏,燃烧过一颗巨星,

从灼亮的光焰中,播出万粒火种。

它们飞驰,它们迸射,点燃了无数星云。

它燃尽了最后一簇,像礼花飘散太空,

但光明并没有消逝,黑暗并没有得逞,

一千条燃烧的银河都继承了它的生命。

很明显,诗人在这个时候豪情万丈,信心十足。特别是最后两句,颇有北岛的悲壮慷慨之风。

与此同时,顾城开始了“疯狂”的投稿行动——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报刊的地址都用一个小本子记下来,把一大摞信封堆在桌子上,按照本子上的地址填好,每个信封塞一两首诗,也不管这些杂志是国家级的《诗刊》、《人民文学》,还是省市级刊物,以及县区级的内部小报,只要有稿费,都一视同仁。给编辑的信也是复印好的,上面写着“编辑同志,寄上拙作,多多批评”等字样。

多年以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顾城回忆起了当年的“投稿生涯”,不无幽默地说,“我觉得这就跟玩儿电子游戏机似的,你这边儿诗往信筒里一扔,扔着扔着扔着,那边儿‘哗啦’来一张汇款单。这是实际的,就跟那个‘老虎角子’机似的,比较省心。”(《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