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克勒斯(第3/3页)

抬棺者们将棺材垂进墓穴,像把一个木桶放进井里。海利站在墓穴里,继续对死者喃喃而语。他的神色温柔亲密,好象在为死者唱摇篮曲。死者的父母像雕塑一样站在远处,理丧的男人把棺材盖推上。抬棺者站在墓穴周围袖手旁观。他们中最轻浮的人喊了一声:

“海利老头,你是不是想盖一床泥被子?”

海利说:

“她死了,是灾年的雨把她融化了。恶风吹走了她的灵魂,把她吹到没有雨的地方。我想这是月亮的慈悲,她不忍看我们这些坏人在世上做恶,就让阴云过来遮住眼睛。我老婆在月亮上,那里不下雨。她渴了,于是思念我,来我梦里问我讨酒喝。死者无所不知,可是她不知道她故去之后,雨水泡烂了所有的根茎,土地变成了糨糊和泥汤。我没法为她酿酒。你可曾这样难受过?你年轻的眼睛,闭上之后才能看见月亮。你是多么幸运,虽然年纪轻轻,却可以青春永驻,可以看到我的妻子。七年以来,我连梦都做不到一个。”

抬棺的人们提起了铁锨,像垂死的军队拖拽着旗帜。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活人在死者的区域念诵着话语,雨则在不断扣击棺盖。人们用眼神传递着烦躁,铁锨兴奋的刮刺着土壤。“给他俩一床被子,让他们夫妻夜话吧。”一个人低声嘟囔。“大概他听到了死者的谕旨,打算共穴而眠。”另一个人哂笑道。有人开玩笑的用铁锨洒出了一掊土,巧妙的落在了棺盖上。其他的铁锨也开始铲动大地,掘起泥来,然后抛洒出去。他们小心翼翼,嘴角带着笑意,让泥土尽量整齐的落在棺盖上和墓穴中,像上涨的潮水一般渐次升高。海利未曾领悟到这玩笑般的灭顶之灾,他犹在细细拆解他那绣花手帕一般的回忆。他体察不出飞扬的铁锨之上,那些眼神中蕴藏的戏噱和恶意。“如果谁先向那老头扬出第一锨土,毫无疑问,须臾之间他会被恶作剧式的活埋。”每个人都能听见彼此心里的这句话,心照不宣的可能性使他们心痒难搔,欲罢不能。铁锨吃进了泥土,死者的父母不闻不问的抽泣着。这时,有一个嗓门响了起来,就像是神甫询问临死的囚徒:

“海利老头,你想不想被活埋呀?”

酿酒人低头看了看没至脚踝的泥土,然后望了望手持铁锨的人们。他用手抹去溅到脸上的灰泥,纯洁得像一头无辜死去的羊。他手攀着棺材,爬出了墓穴。在他的脚踏上地的一刹那间,铁锨们带着怨愤和轻松把泥土扬向了棺盖。如果死者竖起耳朵,应当可以听见雨点一样的打击声。

“我的老婆很痛苦,”海利哀怨的看着人们说,“因为她想喝我酿的酒。如果喝不到,她会一直痛苦下去。因为死者不能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