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探索中国文人(第2/15页)

显得有些老态的屈原整一整峨冠博带,挥一挥临风长袖,一口喝下渔父端上来的大碗浊酒。在哀民生之多艰的忧愁中,可见他的铮铮傲骨和蔑视王的权杖的烈性。他投江的背影划成一道灿烂的虹,一道洞穿历史的长虹,刺破了汩罗江上方的天空,就这么悲悯地跃起,决绝而又坦荡。排开浊水,畅饮清流;脱开昏醉,奔向凄寒的独醒。他的傲骨在江水中傲立了几千年,昭示着告诉世人,这就是理想和信仰,这就是祖国和人民,这就是人格的神圣与精神的绝对纯净。

千百年来,对谗佞的谴责还在继续,但我们已不屑再提那些龌龊的名字,怕玷污了洁如玉石的傲骨和丽若霞辉的辞章。罗曼罗兰说:“最美的花,只有心知道孕育的不易。”于是,我们在缅怀屈原的同时,也想到了记载屈子的史公——司马迁。那个傲骨风行,傲弥尊严,忍受世间奇耻大辱却任傲风锐当的司马迁。司马迁太没有城府,那个被迫投降匈奴的李陵与他并没有什么交往,他只是觉得自己是个史官,有必要以事实说话。可是他的生活太简单了,读书游历,在政治上他没有经验,不懂得事实在权力面前往往不堪一击。

月光透过狱窗撒在斑驳幽暗的囚房里。他完全可以像屈子一样选择死亡,但作为一个史官,他不甘心,《史记》还未完成。屈辱地接受宫刑,这也许就是他在劫难逃的宿命。有转折的风景才是美的,他用他的行动维护了一个史官的尊严,坚挺着那副傲骨站立起来,握起沉甸甸的笔杆,从一个匍匐于殿的宦官,成为一个华夏史臣,于是历史便如此般精彩。“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史记》没有骄傲,没有退步,几千年来依然傲骨雄风逸涛四海,司马迁无悔千年。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屈原做到了,司马迁也做到了,他们一路走来,在痛苦与快乐中,在付出与收获中,在甘甜与泪水中,在傲骨与选择中,走向成功。

大凡真正有才华的人,其实都是暗藏着这种骄傲的。世间那些内蕴惊世才华的人,一般都是高傲的,绝不肯唯唯诺诺、蝇营狗苟、琐琐屑屑地活,巧言讨好于权贵者面前,奴颜卑膝在庸人们之下。古往今来,世上那些极风神俊逸、极有才华的人物,往往是一样的,一样的年少气盛,一样的恃才傲物,一样的遗世独立,一样地于俗世中抗争。

鲁迅先生逝世后,毛泽东盛赞“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与媚骨”;而“骨头最硬”的鲁迅先生生前却盛赞魏晋时的嵇康“骨头最硬”。嵇康一身傲骨,桀骜不逊,乱世中不肯对权贵稍作妥协。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曾赞“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最后的嵇康也果真如其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嘉平元年(公元249年),“高平陵政变”爆发,曹爽与司马氏两大政治集团的斗争,以曹爽的失败告终,大规模的政治清洗后,司马氏家族全面掌控了曹魏政权。此时,摆在嵇康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彻底归隐;一条是投靠合作。刚肠傲骨的嵇康毅然选择了前者,其他“六贤”虽避入竹林,标榜与当世恶势力司马氏集团各行其道,但在司马氏集团的分化瓦解下,刘伶整日泡在酒中,山涛、王戎、阮咸、向秀,甚至阮籍或趋炎附势,或被迫违心出仕,终背弃了自己的理想。能够一路走来始终如一的,唯有嵇康。曾经“二十年未尝见喜愠之色”的嵇康,对于司马氏集团谋篡曹魏,专制镇压的统治深感不满,已经不是曾经归隐于竹林之中的“隐而不发”,而是公然声言“非汤武而薄周孔”,公开宣布与司马氏集团的山涛、吕巽绝交,傲形于色、怒形于色。嵇康在这种违背理想和原则的懦夫面前,尽显了男儿真性情。

心狠手辣的司马昭,对这个桀骜不驯的眼中钉,又岂会放过。在断头台上,傲骨铮铮的嵇康弹奏了一曲绝响——《广陵散》,那宽袍博带在风中飞扬,他用了最优雅的姿态面对死亡,时年仅四十岁。几千年过去了,依旧有余音绕梁,今人依旧能穿越历史的天空感受到嵇康的悲哀、怨恨和痛惜,还有他那铮铮傲骨的精神。

当然,傲骨不等于傲气,艺术大师徐悲鸿曾说过“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这句话道出了一个深刻的人生哲理。傲气,一是盛气凌人,傲慢自负,自我感觉良好,也许某一方面高人一等,优人一招,先人一步;一是并无过人之处,只是虚张声势,故弄玄虚罢了。不管属于哪一种类型,都是过高的评价自己、蔑视别人,习惯仰面朝天,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态度。这类人呈现出来的是一种自负的心态,自以为很了不起,自高自大,盈气于内,形态于表,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用不可一世的表现来傲视别人。说白了,这种人的态度是制造假象,想在气势上压倒别人,争取心理优势,并逼人就范,令人臣服。傲气的实质说穿了是一种稚气,既不谦虚谨慎,也不时常反思,有了一点成绩,便傲气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