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浪游记快(第12/20页)

到了海宁以后,与金陵的史心月、山阴的俞午桥一起共事。心月有一子名叫烛衡,为人安静,不喜多言,彬彬有礼,和我成为莫逆之交,他是我平生的第二知己。可惜我们萍水相逢,聚首相处的日子并不多。

我们游览了陈氏的安澜园,这座园子占地百亩,有重重楼阁,夹道回廊。园子里的水池特别宽大,桥修建成六曲形,石上爬满藤萝,人工痕迹全部被掩映于其内,巨大古木,都有参天的气势,鸟啼花落,让人产生走进深山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人工归于天然的景胜。我所游历过的平地上的假山园亭中,此为第一。我们曾在桂花楼中设宴,各种美味都被花的香气所夺,唯有酱姜的味道没有变化。姜的脾性是愈老而愈辣,用其来形容忠节之臣,的确不是虚言。

出了南门就是大海。一天内有两次海潮,如万丈银堤冲破海面滔滔而过。有的船迎着潮头行驶,潮到时,反过船桨相向而行,在船头设一块木招,其形状就如同长柄大刀,招往下一按,潮水就被分破,而船则马上随着木招而潜入,过一会儿才浮起来,调转船头再随潮而去,顷刻间即可驶出百里之远。堤塘上有塔院,中秋夜时我曾随我父亲在这里观潮。沿着堤塘往东走上大约三十里的路程,有个地方叫尖山,一座孤峰拔地突起,扑入海中。山顶上有阁楼,匾上题着“海阔天空”四字,登阁远观,一望无际,但见怒涛接天而已。

我二十五岁那年,应徽州绩溪县县令的聘召前去赴任,从杭州乘“江山船”,过富春山,登上子陵钓台。钓台在半山腰,一峰突起,离江水十余丈。难道汉代时这里的江水竟然与山峰齐平吗?月夜泊船于浙江、安徽交界之处,界口设有负责治安的巡检署。“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此景宛然再现。黄山仅见到了它的山脚,可惜没有能看到其真正的面目。

绩溪城处在众山围绕之间,城虽小如弹丸,民风却极为淳朴。临近城池的地方有座石镜山,从山弯中曲折地行过大约一里路,便有悬崖激流,苍翠欲滴。渐渐往高处走,就到了山腰,有一个方形的石亭,四面都是陡峭石壁。亭子左边的石壁就像屏风一样,颜色青亮光滑,可以照出人形,民间传说能照出前生的模样。唐末的黄巢到了这里,照出自己猿猴的样子,便放火焚毁了它,所以再也不能照见人了。

离城十里的地方有座“云火洞天”,其里面的石头的花纹盘旋交结,岩石凹凸不平,颇有元代画家王蒙山水画的风格,只不过有点杂乱无章,山洞、岩石都是深红色。旁边有一座非常幽静的庵堂,盐商程虚谷曾设宴招待我们在这里游玩。宴席上有肉馒头,小和尚专注地在旁边看着,我们便给了他四个。临行时用两块银元作为酬谢,但山里的和尚不认得,推辞不受。我们告诉他用一块银元可换铜钱七百多文,和尚却以附近没有可兑换的地方为由,还是不接受。于是我们凑齐铜钱六百文支付给他们,这才高兴地接过来并表示感谢。改日,我邀同事带了酒食再去,老和尚嘱咐我们说:“上次小徒不知吃了什么东西,结果腹泻不止,今天不要再给他吃了。”由此可知,吃惯了野菜的肚子,经不得荤腥的刺激,实在可叹呀!我对同事说:“做和尚的人,必然要用这种偏僻的地方做居所,终生不见不闻,或许还可以修身养性。像我家乡的虎丘山,终日所看到的是妖童艳妓,耳朵听到的是丝竹歌舞,鼻子闻到的是佳肴美酒,又怎么能做到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呢?”

离城三十里,有个地方叫“仁里”,有花果会,每十二年举行一次,每次举办时,各家都要拿出盆花来进行比赛。我在绩溪时,正好赶上花果会,便想前往观看。不过苦于没有轿子车马,有人教我锯断竹子为杠,绑上椅子当轿子,然后雇人抬着去。同游的唯有同事许策廷,一路上凡是看见我们的人无不讶然大笑。到了那地方,有一座庙,不知供的是什么神灵。庙前空旷处高高地搭起一座戏台,雕栏画栋,极其巍峨灿烂,近看则是纸扎的彩画,抹上油漆做成的。锣声突然响起,只见四人抬着一对蜡烛,这对蜡烛大如断柱,八人抬着一头猪,其状大如牯牛,原来是公养了十二年才开始宰杀献给神灵的。策廷笑着说:“猪固然寿长,神的牙齿也是够锋利的。我如果是神,怎么能享用得了它。”我说:“这也足以见出他们的憨厚诚实。”

进入庙中,殿廊轩院所摆设的花果盆玩,并不剪枝裁节,全部以苍老古怪为佳,大半都是黄山松。一会儿开场演戏,人流如潮水般涌进,我和策廷便避开离去。在这里做事不到两年,我和同事产生不合,便拂袖而去,回到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