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第6/10页)
我们已经把淋湿的衣服送去烤干,身上都穿着睡衣。外面还在下雨,但是在房间里,电灯亮着,使人感到愉快。司各特躺在床上,养精蓄锐准备跟他的疾病作斗争。我曾把过他的脉,七十二跳,也摸过他的额角,额角是凉的。我听了他的胸部,要他作深呼吸,他的胸部听起来完全正常。
“听着,司各特,”我说。“你的身体完全没问题。如果你想做一件最好的事来避免感冒,那就在床上待着,我会给你和我各叫一杯柠檬水和一杯威士忌,你用你的饮料服一片阿司匹林,就会感到很舒服,连你脑袋瓜里都不会着凉。”
“这些是老婆子们的治疗法啊,”司各特说。
“你没有一点热度。真见鬼,没有热度怎么会肺部充血呢?”
“你别诅咒我,”司各特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热度?”
“你的脉搏正常,而且摸上去没有一点发烧的感觉。”
“摸上去,”司各特抱怨地说。“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朋友,给我弄一支体温表来。”
“我身上穿着睡衣呢。”
“找人去弄一支来。”
我打铃叫茶房。他没有来,我再次打铃,接着径自顺着走廊去找他。司各特正闭目躺着,慢慢地、小心地呼吸着,加上他那蜡黄的脸色和俊美的相貌,看上去活像是个死去的十字军小骑士。我这时开始厌倦起文学生涯来了,如果说我现在过的就是文学生涯的话,而且我早已不惦记着写作了,每当一天过去,你生命中又浪费了一天,我总感到死一般的寂寞。我对司各特,对这出愚蠢的喜剧感到十分厌倦,但是我找到了茶房,便给他钱要他去买一支体温表和一瓶阿司匹林,还要了两杯生榨柠檬汁和两杯双份威士忌。我原想要一瓶威士忌,但他们只论杯卖。
回到房间,只见司各特仍旧躺着,好像躺在墓石上似的,像给自己立的一座纪念碑上的雕像,双目紧闭,带着一种可为人模范的尊严呼吸着。
听见我走进房间,他开口了。“弄到体温表了吗?”
我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额角上。额角可不像坟墓那样冷。但却是阴凉的,并不是黏糊糊的。
“没有,”我说。
“我以为你带来了。”
“我让人去买了。”
“这可不是一回事。”
“对。可不是,是不?”
你根本没法对司各特发怒,就像你没法对一个疯子发怒一样,但是我开始对自己生起气来,因为给卷进了这桩大蠢事,自讨苦吃。然而他自有道理,这我非常清楚。那时大多数的酒徒都死于肺炎,这种病现在几乎已经绝迹了。但是要把他看作酒徒并不容易,因为他只受到那么少量的酒精的影响。
那时在欧洲,我们认为葡萄酒是一种像食物一样有益于健康的正常的饮料,也是能使人愉快、舒畅和喜悦的伟大的赐予者。喝葡萄酒不是一种讲究派头的行为,不是一种矫揉造作的标志,也不是一种时尚;它和吃饭一样自然,而且在我看来和吃饭一样不可缺少,因此我无法想象吃一顿饭而不喝葡萄酒或者连一杯苹果汁或啤酒都不喝。我什么葡萄酒都爱喝,除了甜的或带点甜味的以及太烈性的葡萄酒,因此从没想到一起喝几瓶相当淡的马空干白葡萄酒竟会在司各特身上引起化学反应,把他变成了一个傻瓜。那天早晨我们喝过威士忌加毕雷矿泉水,但那时我对酒精的影响一无所知,无法想象一杯威士忌会对任何一个冒雨驾驶一辆敞篷汽车的人造成伤害。酒精该在很短时间内就氧化掉了。
在等候茶房把我要的各种东西送来时,我坐着看报,并把一瓶在最后一次停车时开了瓶的马空葡萄酒喝光了。在法国,报纸上总有一些绝妙的犯罪行为的报道,你可以一天接一天地看下去。这些犯罪报道读起来像连载的故事,由于没有像美国的连载故事那样附有前情梗概,你必须读过那些开头的章节才行,可是反正没有一篇连载故事能与美国期刊上的比美,除非你读了那最最重要的第一章。当你在法国旅行的时候,能读到的报纸总是使你感到失望,因为你看不到各种不同的犯罪案件、桃色新闻或者丑闻的连续报道,你也得不到原本在一家咖啡馆里读这些新闻所能得到的很多乐趣。今晚我会更喜欢待在一家咖啡馆里,在那里可以阅读巴黎各报的早晨版,观看周围的人,在准备用晚餐之前喝一杯比马空葡萄酒稍稍具有权威性的酒。但是我此刻正照看着司各特,所以只能随遇而安、自得其乐了。
等那茶房送来了两杯加冰块的生榨柠檬汁、两杯威士忌和一瓶毕雷矿泉水,他告诉我药房已经关门,没法弄到一支体温表。他借到了几片阿司匹林。我问他能不能设法借到一支体温表。司各特睁开眼来,向茶房投去爱尔兰人的恶毒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