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希普曼在丁香园咖啡馆(第2/3页)

“很高兴见到你,海姆,”他说。

“你好吗,埃文?”我问他。

“有点儿沮丧,”他说。“不过我想我把那匹‘马捷帕’给镇住了。你一向都好吗?”

“我想是吧,”我说。“你去我家时,我正跟埃兹拉出外打网球去了。”

“埃兹拉好吗?”

“很好。”

“我太高兴了。海姆,你知道,我看你的住处那儿的房东太太不喜欢我。她不肯让我上楼去等你。”

“我会跟她说的,”我说。

“别麻烦啦。我总是可以在这儿等你的。现在待在阳光下非常舒服,是不?”

“现在已是秋天了,”我说。“我看你穿得不够暖和。”

“只有到了晚上才冷,”埃文说。“我会穿上大衣的。”

“你知道大衣在哪儿吗?”

“不知道。不过准是在什么安全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把那首诗留在大衣里了。”他开心地笑起来,嘴唇抿紧遮住了牙齿。“请陪我喝一杯威士忌吧,海姆。”

“行啊。”

“让,”埃文站起来唤侍者。“请来两杯威士忌。”

让端来酒瓶和杯子以及两只标有十法郎字样的小碟,还有苏打水瓶。他不用量杯,径直往杯里注酒,直到超过了杯子容量的四分之三。让喜欢埃文,每逢让休息那天,埃文常常跟他一起到他在巴黎奥里昂门外蒙鲁日镇上的花园里料理花木。

“你可别倒得太多了,”埃文对这个身材高大的老侍者说。

“这不过是两杯威士忌,不是吗?”侍者问道。

我们往杯里加了水,埃文就说,“呷第一口要非常小心,海姆。喝得恰当,能让我们喝一阵子哪。”

“你能照顾好自己吗?”我问他。

“是啊,确实如此,海姆。我们谈点别的吧,好吗?”

在平台上就坐的没有别人,而威士忌使我们两人都感到身子暖和,尽管我穿的秋天衣服比埃文穿的好,因为我穿了一件圆领长袖运动衫作为内衣,然后穿上一件衬衫,衬衫外面套上一件蓝色法国水手式的毛线衫。

“我弄不懂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怎么搞的,”我说。“一个人写得那么坏,坏得令人无法置信,怎么又能这样深深地打动你呢?”

“不可能是译文的问题,”埃文说。“她译托尔斯泰就显出原作写得很精彩。”

“我知道。我记得有多少次我试着想读《战争与和平》,最后才搞到了康斯坦斯·加内特的译本。”

“人家说她的译文还可以提高,”埃文说。“我确信一定能,尽管我不懂俄文,我们可都能读译本。不过它确乎是一部顶刮刮的小说,我看是最伟大的小说吧,你能一遍遍地反复阅读。”

“我知道,”我说。“可你无法一遍遍地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有一次出外旅行,带了《罪与罚》,等我们在施伦斯把带去的书都读完了,尽管没有别的书了,我就是无法把《罪与罚》再读一遍。我看奥地利报纸,学习德语,直到找到了几本陶赫尼茨版的特罗洛普作品。”

“上帝保佑陶赫尼茨吧,”埃文说。威士忌已失去了火辣辣的效果,这时兑上了苏打水,只给人以一种太烈的感觉。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坏蛋,海姆,”埃文继续说道。“他最擅长写坏蛋和圣徒。他写出了不少了不起的圣徒。可惜我们不想重看一遍他的作品。”

“我打算再看一遍《卡拉马佐夫兄弟》。很可能我当初看得不对头。”

“你可以把它的一部分再看一遍。它的大部分吧。不过这一来就会使你感到愤怒,不管这作品多么伟大。”

“是啊,我们有幸能有机会第一次读到它,也许还会有更好的译本吧。”

“你可别让这种想法诱惑你,海姆。”

“我不会。我只是试着看下去,在你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看进去,这样你越看就越会发现它意味深长。”

“唔,我以让的威士忌向你表示支持,”埃文说。

“他这样做会碰到麻烦的,”我说。

“他已经碰到麻烦了,”埃文说。

“怎么回事?”

“他们眼下正在更换资方,”埃文说。“新的老板们想招徕一批愿意花钱的新顾客,因此打算添设一个美国式的酒吧。侍者都要穿上白色上衣,海姆,并且命令他们思想上准备要剃去小胡子。”

“他们不能对安德烈和让这样做。”

“他们应该是办不到的,但他们还是会这样干的。”

“让一向蓄着小胡子。那是龙骑兵的小胡子。他在骑兵团服役过。”

“他就要不得不把它剃掉了。”

我喝下了杯里剩下的威士忌。

“再来一杯威士忌,先生?”让问道。“希普曼先生,来一杯威士忌?”他那浓密的两端下垂的小胡子是他瘦削而和善的面孔的一个组成部分,光秃的头顶在一绺绺平滑地横贴在上面的头发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