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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声音的催眠下,我渐渐地合上了眼皮。收音机里的嘶嘶声慢慢地变深沉了,慢得我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它的变化。窗外传来了嘎吱声,像是鞋子踩在甲板上的声音,像是狂风吹打树枝的声音。直到这两种声音融合在一起,我才如梦初醒。但是,上一次我往窗外看时,外面的世界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我睁开眼睛,一阵寒风吹打在我脸上,吹得我眼睛生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不得不又闭上眼睛。那一瞬间,恐惧和焦虑涌上心头,我的心脏狂跳不已。我在黑暗中伸出双手,手指陷入了冰冷的泥土里,搅着泥土里的枯叶。我跌跌撞撞地走在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有布缠住我的双腿,我忍不住拔腿狂奔,跑入草丛里,在山谷中寻找出路。冬天的树枝缠住了我的头发,将我头发上的发夹扯掉了。“拿走吧。”热血涌上我的大脑,我在心里喊道,“拿走吧,求求你。请让我回去。”

一声尖叫回响在树林里,我转过头去。在遥远的那方,我看见了小屋的光,它的四周飘着火把的光。那一眼几乎要了我的命。我被树根绊住了,呈大字形摔在小路上,手掌擦破了皮,双腿被衬裙缠绕着。然后,我看见它,在我的正上方,隐身在黑暗里,眼睛像是海上发出的磷光。

是佩兰。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真想对着它宽慰地哭泣。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它走入黑暗。当我走得磕磕绊绊时,它会停下脚步来等我。当前面畅通无阻时,它会加快脚步往前走。鹅卵石路开始往山坡下倾斜,我有预感目的地就快到了。即使如此,当看到眼前之物时,我仍然震惊不已:佩兰之石!

我穿过冬青树之间的空隙,跪倒在那块岩石前面。它突然出现在我身旁,急切地号叫着。我将它抱进怀里,把头埋进它如夜般黝黑的毛里。

树林外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一道银光乍现,照亮了一张男人的脸,一张因恐惧而惨白的脸,手里提着一只灯笼。他不停地呼唤着,我紧紧抱着佩兰,踉跄地站起来。

就在这时,天边一道炸雷响起。当燧发枪的子弹擦过石头的边缘,打下一块碎片,飞过半空时,我不知道那是我的尖叫声,还是夜风的呼啸声,或是子弹擦过石头的声音。我在黑暗中寻找着持灯笼的男人的身影,却发现他好像被子弹击中了,可他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凝望着我的背后。

我转过身去,看到有火把正在朝我靠近,在黑夜里发出耀眼的光。在呼啸的寒风中,我听见了猎犬嗜血的吠叫声,怀里的佩兰肌肉紧绷。现在逃跑也没有用,那些猎犬终究会追上我们。树林外的男人又在呼唤我的名字。我向他摇了摇头,原地等待追捕我的人。他们与我一样害怕,站在空地外不肯进来。马儿止步不前,任主人怎么催促,也不肯前进半步。那些猎犬也是,它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只在原地咆哮呜咽,却不敢近前。

有人大声呼唤我的全名,那恶毒的声音在夜里回荡着。他们对我恶语相加,嘴里咒骂着我是魔鬼,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们想要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土地。在我的身后,持灯笼的男人最后一次呼唤我的名字。我又一次摇了摇头,轻声催促他快跑,希望风能将我的声音送到他耳边。他肯定是听到了,因为灯笼里的光摇曳了一下,有金属划过玻璃的声音,然后他的脸消失不见了,被黑夜所吞没。我将佩兰放到地上,告诉它快逃。它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然后它的身子融入黑夜里,仿佛它从不曾存在过。我的心里涌起一阵宽慰感,如同甘泉流过干涸的喉舌。

我别无选择,只能直面命运,朝那群男人走过去。每走近一步,他们身上的味道就越明显:树脂的味道,汗水的味道,嘴里的酒味。在火把的照耀下,我看见了坐在马背上的主人,看见了居高临下的牧师,看见了兰佛德的男人们。多年以前,他们摸着我的脑袋,亲昵地叫我小捣蛋鬼,给我圣艾伦节的苹果。而今,他们坐在马背上,准备把我当狐狸一样猎杀。

看我站在空地的边界,站在冬青树之间,他们做出了前进的手势。我抬起头,看着马背上的主人,这伙人的领袖。他垂下眼来看我,表情和教堂里的圣人雕塑一样冷冰。他按下了手中的枪,向众人发出信号。

突然,有疼痛感从肩头传来,如同被针扎进皮肤。是佩兰跳上了我的肩膀,愤怒地朝那个男人跃去。马儿受惊跳了起来,嘴里不停嘶叫着。在火光下,我看见了男人的脸,眼睛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爪印,鲜红的血珠正往外渗。有人大叫着魔鬼,我没有再看下去,而是转身跑进冬青树林里,虽然我知道树枝将会划破我的肌肤,那些恶犬会在我跑到河那里之前追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