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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需要,把心中的巨石掀开。

秋收过后,进入农闲时分。

村里的青壮年们,三个五个,聚在大树下打牌。老人们围坐在一起晒太阳喝酒。连街上流浪的野狗,脚步都缓慢了许多,初冬的农村,悠闲得很。

刮了几天大风过后,就冷了。

还好,南方的树,不会树叶脱尽。会掉一些,剩下的还会继续绿着,寒风吹不掉,大雪压不垮。再怎么冷,也感觉不到北方那种肃杀。

应璟换上了毛衣。

南方没有地暖,也没有炕,只能生炉子,围坐着,煮茶,烤红薯,聊天。饭桌也由室外搬进了堂屋。

这也是写作的人的最好时节,因为冷了,不想动,就踏踏实实坐在炉子旁边看看书,写写字。蛰居起来,最有收获。

再冷,大沥和她也没有停止到湖边去散步,每天一次。有时在清晨,有时在傍晚。白天,太阳一出来,就很暖和;太阳一不见,哪怕只是躲在了云里,气温都会马上降几度。这样的季节,让应璟一不小心就感冒了。他照顾她,就像她父亲当年那样,把衣服给她披上,安顿她躺在床上休息,把被子给她拉到下巴底下捂住发汗,陪她聊天分散注意力,等汗水发出又全部落停之后,才能掀开被子下床走动。他抚摩她的额头,给她熬粥,吹凉了递给她。

天气凉了,客人减少到几乎没有,应璟对此不是很在意,只有她和大沥的旅馆她同样喜欢。秋高气爽,天上的云走得比平时都更快。傍晚,山顶上纵横交错的道道霞光,让人并不担心冬天的到来。

大沥说想在树叶红的时候,再去拍一组片子。然后他就去了。应璟正好也有时间,跑到阿彪家去,跟他媳妇学习做咸鸭蛋。看了两遍之后,她会了,就去集市上买到新鲜的鸭蛋,回到旅馆用清水一个个将上面的鸭粪、泥土清洗干净,放在笸箩里风干水汽,然后去酒坊打几斤度数极高的苞谷酒回来,把风干的鸭蛋在白酒里打个小滚,一个个小心地放入坛子,再倒入加了很多盐和白酒煮开并凉凉的白开水,盖上盖,密封好。阿彪媳妇告诉她,40天以后,她就能吃到不咸又有黄油的鸭蛋了。

把坛子放好了,她洗了手,准备继续每天的散步。她在毛衣的外面,又加了一件外套,是个帽衫,如果风大,可以把帽子拉起来戴。出门的时候,她摸了摸外套的口袋,手感表明,钥匙不在里面,可能在楼上。那就不带了,她想。今天不锁门了。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听说谁家遭过贼。

她把院门拉上,就出去了。

在乡村的步行,没有尘世烟火的熏燎,只有夜幕降临时分越来越凉的风一路伴随。她迈出的每一步都在和脚底的小石头、泥巴和草叶做交流。天色越晚,她的脖颈感觉越冷,必须要把帽衫拉紧,并且把拉链拉上来。

大沥今天到哪里了?拍到他想要的照片了吗?今晚他在哪里睡?帐篷,还是寄宿在山民家?她抬起头,眺望远山。山的轮廓在夜色中逐渐隐没,并不能给她答案,但是她知道,他,就在那里,在很高很高的,某个地方。

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院门开着。有人来了。

一位陌生女人在天黑之前来住旅馆。拿到了钥匙,突然转身问:大沥在吗?

听见另一个人这样问起,应璟感到讶异,她说:他这几天出去了。请问你是?

我是他的妻子。

应璟如同被人迎头一击。

噢,准确地说,是前妻。那个女人笑着说。

安娜,大沥的前妻,浑身都散发着自由气息的漂亮女人。个子很高,但并不给人笨拙的感觉。眼神、嘴角、表情,都有一种鲜明的咄咄逼人的自信。

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对自己的长相很有把握的人,所以,走起路来,腰身挺直。

应璟走在前面,引领她走进客房。

安娜环视四周,空间空空荡荡,墙壁被粉刷成白的,只有一张木床,铺着棉质的素色被罩,枕头蓬松,桌子老旧但十分干净,发出暗淡的光泽,上面有一个小小的花瓶,里面是一把俏丽的野花。

安娜把自己的行李随手扔在地上,把鞋也脱了,赤脚坐到床上,对应璟说:看得出来,你把这里照料得很好。

应璟说:大沥也帮了不少忙。

是啊!他不爱说话,但是个热心的人。安娜说。

你好好休息。应璟对她礼貌地微笑,退了出来。

这个不速之客,扰乱了她的心。

第二天,天蒙蒙亮,应璟就醒了。

她听见安娜在浴室洗澡。

听着叮叮咚咚的水声,她能想象,那些水,是如何滴落在她的肩膀和皮肤,将她一头卷发打湿,紧贴皮肤,如何碎裂,又落到了地面的。

这个女人,使她过目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