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什么都不想,只做着这一切。

虽然困难重重。

她没有把安娜种下的那一小块萝卜拔掉,而是在那周围种上了薄荷,继续精心照料它们。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萝卜苗钻出了土地,慢慢地生长,每天都在改变颜色和长大个头。

冬雨绵绵。

白昼越来越短,山顶开始有了一层薄雪。他们走后,每天的时间始料未及地变得漫长得难以挨过。冷冽的空气,让她开始想念北方的暖气。

她仍然每天很早醒来,曾经清晨是她最爱的时光,但是最近她一睁眼,孤独感就涌上心头。掀开被窝,哪里都是冰的,感觉似乎灵魂也要被冻住了。她打开窗,晨雾涌入,外面一片安静,仿佛世界就她一个人。

最近总是下雨,偶尔飘雪,路面总是湿漉漉的,她哪里也不想去。

她想到大沥说的,山上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温泉。她很想去,但不知道在哪里。

过去,她很少打开手机。最近,每天,她都会打开看一看。

她来到大沥的房间。用手抚过被太阳烤热的书桌和衣柜。她早已把花瓶里干枯的野花扔掉了,换成了清水,这脆弱的东西,有盛放,就有枯萎。桌上有一个本子,里面有野花的标本、拍摄的计划、从脑子里跑过的句子、远山的素描,以及他向山民讨教的烹煮野菜的食谱,字迹有力紊乱。写着写着,就很厚了。这个本子翻起来很有意思。两张照片掉落出来。她在野花丛中,头发被风吹动,云海就在身后。大沥拍的。

她拉开他的衣柜,鼻子闻到一股木头的香气。这是她从老乡家里淘来的衣柜。外面的镜子有一个小小的裂纹,里面利落整洁。迎面是挂在衣架上的T恤。非常简单的几件,带着点洗衣粉和阳光的香味。T恤都是棉的,做工精致,没有任何图案,她用手撩起一件,掌心感觉到棉的熨帖,她想起他刚来的时候,那个下雨的晚上,他穿的就是这个。除了T恤,还有一件有很多口袋的宽松外套也挂在里面,每个纽扣都扣得整整齐齐。衣柜底部,有两件叠放的毛衣,一件浅棕色,一件黄色。她把她从未看他穿过的黄色那件拎起来看了看,又重新叠好,尽量让它放回去整齐如初。她心里还是有些慌张,只是一个衣柜而已,她知道此刻他不可能回来,但是这种窥探,让她略微有些心跳。

出去的时候,她看见墙角还放了一双做工精良的鞋子。

那是他经常穿的,留在了这里。

这些都说明什么呢?

什么都不说明。

她心里说:不要再相信生活给你的很多提示,都是误解,到处都是误解。还有很多分歧,比如,他坚信安娜是个天真的人,只是无助而已,而她不这么认为。但是这种分歧是不可讨论的,自然什么结论都不会有。

她已习惯,生活在寂静中,只和风声相伴。

每天,仍然把所有窗户上的灰尘清扫一遍,把床边的花瓶清洗干净,装上清水。

累了,就在堂屋的躺椅上盖着毯子睡一会儿。醒来,睁开眼,看看眼前的湖水。

她吃得很少,喝水,使劲喝水。

有时深夜,她会起来,在黑暗中坐一会儿。因为寒冷,所有人都早睡了,山湖之间,只留下雪花的声音。

她又想起了那些背叛、分离、伤害和宽恕。

过去,她是那种,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人。一切都打点得很好,什么都会,赚钱、洗衣、做饭、换灯泡、搬快递、组装家具,根本不需要他操心。倪楠经常会把“我敬你是条汉子”挂在口头。

她从不偷懒,时刻将自己的心念控制在积极正面的范围。自己能做的事情,全部自己做,自己不能做的事情,想办法自己做,为自己挡下各种困难,不但不让别人操心,连让别人担心的机会都不给。

曾经,为自己是一个不需要别人照顾的人而感到骄傲。就连有了什么不好的情绪,都不需要找倪楠,自己去散个步,回家洗个热水澡就解决了。这些年,除了感觉到疲惫,她很少感觉到过多的负面情绪,也极少找他倾诉什么。所以,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和决定,倪楠都是觉得理所当然的。好像她天生就是一个来去自由的侠客,一切了然于心中,没有她搞不定的事情。他们两个要出门旅行,行李箱都是各自收拾各自的。回到家,又各自把东西收起来。

她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些什么。

就如倪楠给她留下的话:没有我,你照样能过得很好。

以及,她所亲眼看到的,安娜的各种“我不会”和“我不敢”,和她完全不同啊。大沥成熟、聪明,碰巧脾气又好,即便知道她能做,也要想着去帮她,总是担心她会出什么错,会吃苦,婆婆妈妈地对她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