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春天

查尔斯的公寓就是个单间,摆着床、书桌、两把椅子,有两个小窗户;墙边还有一个简易的小厨房。床铺得很平整,有一个深蓝色的大盖被,上面有两个红白格的枕头。

“温馨。”她说。

他把那个带轮子的大号皮椅子拉出来给玛雅坐,自己拘谨地坐在床上。

“塞普提摩斯。”他说。

玛雅摇摇头,抱着臂,往后一靠:“他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人物。”

“当然。”就好像他很了解她。

他的目光越过她投向窗外。“交流。”他说。

“那是他最需要的。”

查尔斯坐直了:“然而交流可比他想的要难多了。”

“去他的医生。”玛雅笑着,把胳膊放开,走向他的书架。他还待在床上。她翻着玛格丽特·杜拉斯[1]的书、纳博科夫[2]的书,又拿起伊万·康奈尔[3]的书。

玛雅打开书,眼睛一直看着那些小巧细致的段落。她又合上了书,用手指摩挲着深蓝色的封面,“你喜欢悲伤的小说。”

查尔斯耸耸肩。“我想,”他把眼镜推上去,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子,“我说不准,其实我也读过好多一点儿都不悲伤的书。”

“至少会有一点儿悲伤。”玛雅回到书桌那儿,碰到了桌上放着的一沓纸——他的毕业论文。

“论文写得怎么样了?”她问。

“谁知道呢?”查尔斯弓着背,手放在膝盖上:“快写完了。”

玛雅看看他,又低头看了看他的论文:“你确定吗?”

“我能写多少就写多少了。”

“那是什么意思?”她想从他那儿问出些什么来,证明他的能力。

查尔斯看了几眼论文,又把手掌往身后撑了撑:“我拿不准我是否还在意论文写得如何。我觉得我想教高中。”

“哦?”

“我已经在亨茨点[4]教了一段时间,一个课后补习班。那种课堂更加活跃,不用写这么多没有人读的没用论文。”

玛雅笑了,开始漫不经心地翻阅他的章节。她感到有点受伤,因为他没告诉她,她也不知道他已经在别的地方教了那么久了。她想问问凯特琳知不知道。

“你觉得我的生活就是那些没用的论文,对吗?”她说。

“噢,不,”他说,“您不是那样的。您不是那种老师,那种忙着发论文来竞争无聊职位的老师。”

“有人会觉得那是我有问题。”

“但那多可笑啊,”他说,“想要获取那些对世界毫无意义的赞赏。”

“那亨茨点呢?意义多些吗?”

“是的,”他说,“那是真正的事业。我能看见它,您知道吗?我能看见我每天所做的贡献。”

玛雅看着他:当然,她知道。她的学生,爱读书。那是她觉得自己唯一为他们做的事情。

“好,我想那你就应该去做那份工作。”

查尔斯点点头:“但我必须先要获得这个学位,您知道的。我父母已经耐心地等待多年,等我进入一个真正的职业。”

“你从哪里来的?”玛雅问他,不相信自己竟还不知道他来自何方。她能想象出来,也许在俄亥俄州什么地方,他有一个梨形身材的母亲。她把椅子往后面移了移,让自己的膝盖离他远点儿。

“旧金山湾区。”他说。

“好远哦,”她说,“他们肯定以你为骄傲。”

“可能吧,”他说,“他们爱和别人说哥伦比亚大学。他们爱跟别人提哲学博士。那学位是文学的,我想,这个他们不怎么跟人说。”

玛雅笑了:“我肯定他们也会很自豪的。”

他是那么近;她能伸出手来,慢慢地用手前后揉搓他的头发。

“也许吧。”他说。

“我跟他们提过您。”他又说。

他们两个人都眼望前方。

“说您对我的帮助真的太多。”

他转过来对着她。她不敢看他。如果她看向他,她会哭的。“谢谢。”她说。

他的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膝盖。

“你对自己的父母别太苛刻。”

“是啊,”他说,“他们就是不太有趣。”

“有趣也好,无趣也罢,他们造就了你,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您这么一说,就好像我是一条面包。”

“只是一个类比。”

“我喜欢烤面包。”

“你会烤面包。”玛雅笑了,举起手来认输。

“我们造就了我们自己。”查尔斯说。

“所以我们有些人烤面包。”

他笑了,“他们爱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可那对你远远不够。”

“将就吧。”

“我在想你还能得到更多的爱。”

他们沉默了好久,玛雅望向窗外。她看到街上汽车驰过,人们行走着,边走边打手机。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渴盼。他向她靠过来,但是她还待在足够远的位置,他们只能膝盖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