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天(第3/4页)

玛雅比以往更多地想到自己的母亲,想她现在可能会在哪里。她曾经和她见过一面,就在她离开佛罗里达去上研究生的那年。

玛雅清理老宅时,在爸爸的遗物中发现了妈妈的信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与她中断联系。这有些信件,还有几封电子邮件。她曾经问过玛雅的情况,但是从未想过和她说话,也没想送给她什么礼物。原来她住在纽约,那几个月玛雅也在那里,有可能后面的那些年里,她和母亲相距不过几英里远。但是她们母女二人只见过一次面。

她们在她母亲寓所附近的一家餐馆里相见。玛雅想了好半天到底穿什么,最后还是穿了牛仔裤和一件朴素的T恤,她不想看上去显得太刻意。她穿了凉鞋。那是六月份。玛雅从她的寓所往西,再往北走,等了半个小时。她早到了20分钟,她妈妈十分钟之后进的门。她穿着3英寸的高跟鞋,带十字交叉带子那种——她走向玛雅的时候,带子拍打着她的脚。她下身是条长长的黑色裙子,上身穿了一件黄色的吊带,米色胸衣带子滑了下来,她皮肤苍白,满是雀斑。玛雅站在那儿,想着,妈妈,妈妈,不。

“玛雅。”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儿。她的眼睛大大的,画着黑黑的眼线。她靠过来吻她,玛雅后退了一下,再靠过去时就有些晚了。

“对不起。”她俩都小声念叨着。她把手放在玛雅的肩膀上。她的手很冷,玛雅打了个冷战。她迅速把手抽回来,玛雅也坐下了。她妈妈拉出椅子坐下,把手放在桌边。玛雅打开了她的餐具,把餐巾放在腿上,用食指抚摸着叉子把儿。

“玛雅。”她妈妈涂着亮红色的唇膏,左右嘴角有一条细线画出了边儿。玛雅想要告诉她别再喊她名字了——她没有付出过,所以没有这个权利。她妈妈抓住了盐瓶。她胳膊很细,手指短短的、关节粗大,她的指甲剪得很秃。

“怎么样……”她又说了一遍,“你好吗?”

玛雅点点头:“很好。”

“我想,我猜我已经没有什么期待了。”

侍应生过来,送来了她们点的饮料。玛雅要的是水,她妈妈点的是白葡萄酒。

整个会面不足一个小时。她妈妈问了她很多可笑的问题,她都不想回答。玛雅问了问她画画的事。那是她离开他们时正做的事情,她说她离开他们就是为了画画。可她现在说自己不过是“拙劣地修修补补”,她再也不画了。玛雅并没有问她为什么离开她。当结账单送来的时候,她妈妈等了好久,连看也不看。她已经在缓缓地饮第三杯酒了。又过了好长好长时间,两个人谁也不说话,玛雅最后付了款,她妈妈只是越过她看向餐厅的厨房。当她们离开时,她妈妈又一次过来拥抱她,玛雅又一次回避了。

玛雅并没有告诉阿拉娜这些。她又把咖啡端到了眼前,喝了一口。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冷下来了。

“这真是太可怕了,”玛雅说,“也真是……”百感交集。

当玛雅最终从佛罗里达返回纽约时,她花了好几个星期才使得埃莉原谅她。埃莉生着闷气,不怎么说话,越发爱和斯蒂芬亲近,要不就自个儿待在房间里。玛雅整个夏天都没事,就来努力地赢回她的心。在本和斯蒂芬或朋友在一起时,玛雅会整天带着埃莉在公园或城周边到处玩。她女儿和她一样,喜欢坐地铁在城里游荡。她们俩一整天都会去体验有异域风情的餐馆、意大利面馆。玛雅会拖着她到她喜欢的书店去,用手抚过那些书脊。

“当埃儿很小的时候……”玛雅对阿拉娜说,“她可能六个月或八个月大的时候——我除了去上班,几乎不怎么离开家——我的一个朋友逼着我出去,和她一起去现代艺术博物馆。”那是劳拉,总是劳拉,告诉玛雅如何潇洒地生活。“我们开车去那儿,埃莉就在座位上大喊大叫,我已经后悔太早就去做那些正常成熟的事情,我在想是否我还愿意去做。我把她放在购物袋里,”她大笑着,“在不到五分钟里,她就拉了一身的便便。”她感觉阿拉娜在笑。她想这是对的。“我又把她绑到了我身上的婴儿背带里,她面朝外,看着那些绘画作品。我的朋友……”劳拉那时那么年轻,和埃莉相处得特别融洽。劳拉会在斯蒂芬去旅行的时候,把埃莉从玛雅身边带走一两个钟头去散散步,或者会在玛雅的床上一边读书,一边让埃莉躺在她身上。“那是让·杜布菲[3]的画,你知道吗?”阿拉娜微笑着。“这种偶然的温暖和欢乐。”玛雅停下来,记起那些画作,近处看的画作纹理,那些不成比例的画像,那些火红色、黑色和棕色。“而埃儿就没有理会那些,她开始尖叫,”玛雅笑了,她记得埃莉就在绑着她的背带里蠕动着,那重量让玛雅记忆犹新,“人们都盯着我们,起初觉得她在哭,觉得我很可恶,打扰了这些伟大作品的神圣性。但是埃莉还在尖叫,就带着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欢乐,你知道吗?就像他在画中表现的那样,她理解了。我意识到埃莉可以教我。即使是从这么小的时候,她就可以用一种崭新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这些都是我未曾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