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天(第2/4页)

阿拉娜眼睛下面的眼袋有点儿发红,又干又肿。

“所以,忽然间,他整个人都抓狂了,担心他太穷。于是他就躲开我,去想办法如何承担养孩子的花销。”

阿拉娜拨动茶袋上面的标签,标签随着连着的线一分为二,被她拿在手里把玩:“我在想我是不是犯了个错误。”

玛雅双手握着咖啡,轻轻地往杯子里吹气,咖啡的热气升起,她慢慢吸入。她点了点头,希望阿拉娜能看见。

“我的意思是……”阿拉娜又抓住头发;她的手放回到杯子上。“很抱歉用这个来打扰你。”

玛雅摇摇头。她想告诉阿拉娜其实很感激她,这种自己能帮上忙的感觉很好。

“我就是那么盯着孩子,想着,人们都会犯错,你知道的?”阿拉娜用拇指抚摸着桌边;又用手去够杯子,她每根手指上都蹭破了皮,“我很能干,日常琐事没有问题。肯定有办法渡过这难关。我觉得可能我做错了什么,这件事或其他的事情,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小孩刚出生那几个星期难啊。”

玛雅摇摇头。她深深明白这种想要逃离的需求,但是这种冲动必须要克制,大多数时候,留下来的需求更为迫切。

“我不太了解其他有孩子的人。”阿拉娜又看看自己的茶,她的鼻子很长,中间有点儿隆起,那块隆起差点碰到茶杯。“我已经28岁了。在我们家乡那儿已经算是很老了,但在这里我就像个儿童新娘。我的朋友都觉得还小,不愿意结婚,更别提要孩子了。”她的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布满了血丝。

“但是他老了,你知道吗?所以我们俩相遇后,是那么迫切要过普通的生活,”她摇摇头,“就感觉我们俩的结合是不可避免的。就感觉是……”她停下来了,目光越过玛雅向门口望去:“我原本是要当一个作家,见鬼!”

门外的过客,人人都像是小孩子,他们走过硕大的商店橱窗,窗边上雾蒙蒙的,中间却灯火通明,因为隔壁的酒吧、便利店和古玩店,晚上招牌都亮起来了,上面还有好多的灯光洒下。孩子们都进了一些不常去的地方,有些穿的是高跟鞋,有的穿着薄得不够御寒的衣服。他们扎堆儿笑着,快步地走着,互相碰撞着,勾肩搭背,挽着手。

“你知道的,我过去常常可怜她,”阿拉娜说,“凯特琳。”她停了一下。

“她总是那么可笑,过去总像个小流浪狗似的跟着查尔斯。”

玛雅想起了凯特琳的形象,她在她办公室里畏畏缩缩地痛哭的样子,又想起了查尔斯,他把手放在她背上安慰她。

“而现在……”阿拉娜说。

“现在……”玛雅的目光越过阿拉娜,洗手间门把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只限顾客使用”的字样。“她写了本书。”

“而我有了这个小人儿,”阿拉娜说,“我照护着一个人。”她从头发里把手拿出来,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就好像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玛雅笑了,阿拉娜也笑了。她伸手去握玛雅的手,握了一会儿。

“会变好的。”玛雅知道这安慰远远不够。她想给她更多的帮助。

玛雅也离开过一次,像阿拉娜这次一样,比她这次还严重,她甚至上了飞机。而且不只是离开一天,她离开了好几周。玛雅就是装好行李,订好航班。孩子们也大了一些,埃儿四岁,本两岁。斯蒂芬总是离家在外,去开会,大大小小的会,去鳕鱼角看他父母,而玛雅不愿意去。她可不想把孩子收拾好,开八个小时的车,就为了在那儿待两天。但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她晚上从不离家。上午埃莉要去上幼儿园。玛雅每学期教三门课,剩下的时间都在家里看孩子。学期刚结束。埃莉虽然都四岁了,可还总是要妈妈抱。她会在夜里偷偷爬到他们的床上。埃莉总这样,玛雅需要摆脱她的过分依赖。玛雅只是告诉斯蒂芬她讨厌埃莉这样,但是没有让他去制止埃莉这样做。那是五月初,佛罗里达的老宅还空着。她租了一辆敞篷汽车去那儿,尽情地游泳、读书、跑步、开车四处兜风。到了第三天,她就想念两个孩子,想得要命,但是她只坚定了自己留下来的决心。她每天都会打电话,会和两个孩子说说话。斯蒂芬被吓住了,不敢问太多,不敢问她在做什么,或是什么时候回去。她想要向他们三个人证明,他们的身心中总会有些部分只属于自己,不属于任何人。她每天都几乎在老宅附近的一家当地小餐馆用餐,那里供应简单的意大利面和沙拉。她自个儿坐在后面的包厢里,每天吃的都一样,是那种口味清淡的意面加上大肉丸,她会在旁边的盘子里把肉丸切碎,把沙司挤在碟子里,用热面包卷去蘸着吃。她三十二岁了,每天都是同一个侍应生来服务,他大约二十来岁,每个晚上都会和她调情,她也没有完全打消他的念头。他会和她讲几个拙劣的笑话,还会漫不经心地打探她的个人信息,想知道她住在哪儿,想知道她白天都在干什么,对这些,她只是报之一笑。他赞美她的腿,转个礼拜,他又赞美她晒的肤色。她意识到她可以享受另外一种人生。她若是选择的话,完全可以享用别样的生活。这样的感觉在人生经历中不可或缺,却又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