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夏天

“夏季海水温热,大气条件有助于飓风的形成。”五岁大的孩子应该说不出这样的话,可杰克正从天气网上读着这些描述。暴雨倾盆而至,猛烈地砸向房子的马口铁屋顶。杰克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不愿意看她,“飓风还没有明显形成,从卫星云图上看,热带低气压常常只是呈现雷暴的形态。但是从来自卫星的一组图片,通常可以看见空气的旋转流动。”没有人限制他使用互联网,所以他就用这个来消磨时光。埃莉到这儿以后,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这是热带低气压。安妮保证雨快停了。“风速已经提升到每小时39英里。”她还解释这是杰克的“特长”。他可以搜索任何事情,然后把他找到的东西背出来。安妮说:“他借此得到更好操控生活的感觉。”

“任何时速超过39英里的低气压都会升级为热带风暴。”杰克穿着一件连帽衫和紫色短裤。他坐在那儿滚动鼠标,脚翘起来放在沙发上。他缓慢而又认真地读清楚那些话,“热带风暴形成的最初标志是有组织的空气循环和低气压。”

埃莉到这儿以后,照看杰克时会想起她妈妈。在这个房间里,玛雅无所不在,更糟糕的是,在这里埃莉对妈妈的爱最强烈。

玛雅一到佛罗里达,就发生了神奇的变化。她变得更欢快、更沉着,和在纽约时简直像换了个人。清晨,她很早就把他们叫醒出去航海、或者去欣赏破浪。斯蒂芬总是不跟他们去,玛雅也并不介意。每天的早餐,她都弄得特别丰盛。一天三顿饭,她只会做早餐。她任由本和埃莉看电影而晚睡,尽管她不怎么让他们在家里看电视。他们一上午都会泡在沙滩上,之后会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他们会坐在一起,叫来一个比萨吃,然后打个盹儿,度过阳光和煦的午后时光。

那年夏天,本六岁,埃儿八岁。风暴频发,电视画面上总能看到向佛罗里达涌来的飓风、龙卷风,被标成绿、灰、橙色的大团涡旋气流。实际上,这些他们很少遇到。那时候,埃莉明白了什么叫低气压团、高气压团、飓风眼、飓风尾。每次埃莉一担心,她妈妈就会给他们储备好水、食品罐头,给澡盆放满水。每次,玛雅还会从马路那边找个人来帮她支上遮板。通常斯蒂芬都不在那儿。这次他们听到了风暴改道的消息。埃莉靠近妈妈坐着,本在后院什么地方踢球,天已经黑了,地面因为下午的雨还积着水。据电视里的天气预报,风暴距目标还有几个小时的时候转向了。妈妈向埃莉解释说,飓风眼是平静安宁的,正好位于风暴最中心。他们坐在那儿,妈妈在身上盖了件毛衣,埃莉看着妈妈呼吸放缓。

后来玛雅身上好像触动了什么开关。她变得强大起来,冲着埃儿笑了:“你想看些惊艳的东西吗?”埃莉从来不会拒绝看妈妈耍宝。她喊在后院待着的本,本一溜小跑回来。他满脸通红地问她们,是不是她们知道风暴要来了。

“风暴改道了。”玛雅冲本摇摇头,因为本问这话时太激动。埃儿知道,妈妈赞赏弟弟的所有举动。“我们出去吧。”玛雅说。

本看看埃莉,又看看妈妈。埃莉冲他微笑。如果妈妈想出去,他们就出去。他们挤进那辆租来的车——只要爸爸不来,他们妈妈就会很神气地在旅途中弄一辆敞篷车开。即使漫天乌云,狂风怒吼,外面漆黑一片,玛雅还是把车顶卷下来。很快埃莉开始担心,没有车顶的话,她妈妈会不会太冷。但是妈妈一直在微笑。那时她的头发很长,她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把头发盘起来,那天晚上她的头发却披散着,在风中漫天飞舞。

埃儿坐在副驾驶,本在后排,没有人说话。可要是他们俩和爸爸在一起,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妈妈开了音乐,这次是杰克逊·布朗尼,埃莉一看到她边唱边摇头的样子就知道是在听他的歌。他们开了六七分钟就到了海边。埃莉看着妈妈,她的手悬在车身上,眼镜推到头顶卡着头发。他们过了一座桥到了大海边。埃莉看着海水在他们脚下拍打着,密集的浪花卷着泡沫涌来,海水晃动着停泊在岸边和船坞里的小船。

他们停下车,光脚走过木板路,走到沙滩上。海滩已空无一人,只是留下了大量垃圾杂物。风暴已经靠近、潮水已经上涨,将各种各样的碎片都带到了海滩上。一堆堆的海草——好像是活物似的——在黑暗中发着光。到木板路那儿的沙子都是湿的,她妈妈指了指木杆上的水痕,表明水已经上涨到那个位置。埃莉碰了碰这条比她还要高的水痕。木头湿漉漉的、又黑又滑。海水现在平静了,小小的浪花翻滚着,灰黑色的细流冲向岸边。

玛雅穿着短裤和斯蒂芬的毛衣。她踮着脚尖走,大长腿上都是雀斑。她头发乱糟糟的,垂到后背。大大的眼睛,四处搜索着。他们看妈妈的时候,埃莉最喜欢妈妈的眼睛了。妈妈让他们俩待在自己的视线之内。玛雅咧嘴笑了,走近水边站了片刻,让水流溅到脚上。她冲本和埃莉点点头,他们俩都跟上来,而本很快就跑到前面去了。玛雅挽着埃莉的手,在离贴近海滩浪花一二英尺的地方,俯身下去。小心翼翼地,她的毛衣敞开了,头发全跑到前面去了,她跪下来,先是小腿面然后是膝盖全都被沙子埋起来。她捡起了一堆海草抓在手里。她眼向上望、摇摇头,把头发往后面吹吹,紧紧地拉着埃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