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天(第2/4页)

“当然留过长发,”凯特琳笑着,摸了摸头顶那些深黄色的发茬。“当我在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的时候,我就留长发。但夏天太热了。我有一个朋友是物理学家,她让我相信她对角度颇有研究,所以她就剪掉了我的长发。”她看了看玛雅,玛雅也报之以微笑。“我们还喝了些酒呢,”凯特琳又冲埃莉道,“我喜欢短发,因为这样容易打理,所以后来我头发剪得一次比一次短。”

“哈,”埃莉说,很显然她觉得有些无聊。

凯特琳脸红了。她穿着一件紫色的T恤和牛仔裤,胖得口袋都被撑大了,她的眼睛和嘴巴很小。玛雅想着,责备女儿可能使气氛更糟。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来挽回尴尬的局面。

“埃儿……”

女儿打断了她,还是面对面和凯特琳说,“你知道的,长头发显人瘦。”

凯特琳低头看看自己的盘子。玛雅站了起来,愣着,有些手足无措。

凯特琳很快就恢复了自信。她和斯蒂芬开始聊了聊他研究的德国学者,又和本聊了会儿足球——她在高中时是个后卫。玛雅等着凯特琳离开,斯蒂芬和本上楼睡觉之后,开始找埃莉谈话。可她找到埃莉时,发现她在房间里正用炭笔在一大张厚白纸上画画。埃莉已经哭成了泪人,说她很抱歉,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玛雅也没办法,只好把埃莉拉到怀里安慰她。玛雅把刚才的顾虑抛到了脑后,她真该责备女儿几句,她拿不准埃莉知不知道自己做得多么过分。

出了地铁向东走20分钟就到了公寓。玛雅找到地址时都快走到水边了。她爬了四层楼梯,听到楼上传来邦哥鼓的声音,那种漫不经心拨弄的班卓琴声,还闻到了大麻那种甜甜的有些呛人的味道。路过的每个房间外面都摆着鞋,大堂角落里还有一个折叠的小孩手推车。

玛雅在爸爸过世之前,住过几个月公寓,那里也是这个样子,后来她嫁给斯蒂芬之前也住了一段时间。她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夏天,几乎都在这样的公寓里度过。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把自己锁在这样一个狭小空间里,她知道这里没人打扰她。她既没有空调,也没有电视,就一台旧立体声收音机、一台电风扇和一大堆书。夏天大多数时候,她会把电扇冲着自己直吹,或者光着身子躺在地板上。玛雅隔几个小时就会去冲个冷水澡,大敞着窗户在房间里晃来晃去,把头发在头顶上扎成个丸子,不让汗留下来。玛雅读着读着,打个盹儿;她静静地坐着,听着邻居有节奏的脚步声,努力想象着他们的日常生活。她楼下的家庭有三个小孩,挤在这样一个又小又憋屈的房间里。她上下楼的时候,一碰到他们家的门敞开着,就会偷看一眼。东西都堆在那里:床架在床上面,架子叠在架子上面,锅碗瓢盆、衣服鞋子全都塞了进去。三个孩子里,一个是哥哥,两个是双胞胎姐妹。女孩们邋里邋遢地套着哥哥穿剩下的旧衣服,脚上穿着过大的厚底运动鞋。她们一上楼,玛雅就知道,因为她们的脚踢踢踏踏,几乎每次总有个小孩会笑,要不就尖叫。很多个夜晚,她听着她们游荡回来,十点、十一点,有时候更晚,这个时间对于孩子来说太晚了。紧接着,晚饭的香味会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各种各样的调料,她从未想过,也很少渴望过,咖喱、洋葱,那些味道那么浓,她的眼睛会不由自主变得迷离。玛雅躺在公寓的地板上,这么多东西就堆在她的脑海里。她在琢磨自己得使用什么表情、什么动作,才能让他们来敲她的房门,邀请她一起共进晚餐。

房门打开前,玛雅就闻到了诱人的蒜、洋葱和烤肉的味道。她还没完全进门就被凯特琳抓住。凯特琳靠近她,浑身散发着青春活力,好像笼罩在轻快摇曳的火光里。她开始留头发了,用一条色彩缤纷的头巾束在脑后;大片的头发从头巾周围倾泻下来,覆在她的颈项和耳边,发梢打着卷。她圆圆的脸颊红扑扑的,唇上面一层汗。以前的她总是肆无忌惮地虚胖,而与玛雅分开的这几个月里,她变得结实了,胸部微微地起伏晃动着。她穿着一件米色亚麻套衫裙,上面是精巧的深绿色刺绣,她光着脚,指甲也涂成了绿色。

门开了,就冲着厨房。炉子上炖着三口锅。凯特琳做饭的材料摆得到处都是:一只透明的玻璃碗里剩下些咖喱和切碎的香菜、五颜六色的塑料量勺、洋葱和蒜衣、还有湿漉漉的切菜板和刀。

外面冷极了,公寓里面却温暖如春。空间狭小,再加上炉子和三个灶口同时开火,玛雅很快就脱掉了大衣。床抵着两个大窗户之间的墙。从窗外可以看见沿河街道上一排排崎岖蜿蜒的工程建筑,还能看到一个社区游泳池,在冬天被盖住了。凯特琳在床边支起来一个牌桌,周围摆上了一大堆椅子——有黄色的、有薄垫子的、有折叠的、还有一个式样简单的直背木头椅子——甚至一侧还有一个木头的长凳。长凳垫上了从床上拿下来的枕头,用一些丝带绑着,好像这些丝带还可以当腰带用。一块老旧的红单子当桌布。这种纽约公寓已经送走迎来太多的房客,墙上的涂料都是一层一层刷上去的,已经不怎么白了,那一层层白里泛黄的墙皮快要脱落,看着挺吓人,就那样悬着挂在天花板嵌线上,好像随时都会在尘土飞扬中随着灰腻子掉下来。嵌入式的胶合板书架已经变形,书本都颤颤巍巍地叠放在那儿,好像随时都会从边上滚下来;玛雅就站在一个书架旁边,用手抚摸了一下书脊。公寓匆忙收拾过了,但是还有很多的零碎东西落在外面。玛雅能看见床架下面有一堆堆衣服,可能还有一只碗,至少还有一个塑料水杯,房间角落里还有几个满是灰尘的球。床边小桌上、窗台上也堆满了书,书桌上好多纸歪歪斜斜地堆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