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夏天

“你都长这么大了!”安妮边说,边自顾自地笑着。她在扶梯下面等着,就在行李提取处旁边,左边站着好几位身着制服佩戴标志的司机。埃莉的扶梯离地面还有五阶时,安妮就蹦蹦跳跳地向她冲过来。安妮穿了一条黄色百慕大短裤和一件白色束腰上衣,脚蹬平底人字拖,头发扎到了脑后,太阳镜推到了头上。她瘦瘦的,四十多岁的女人只有练瑜伽才能保持这种身材。她浑身上下都长得恰到好处。

“当然你也该这么大了。”安妮的嘴有些大,笑容灿烂。她接过埃莉的一个包,往肩后面一甩,“我都搞不清我怎么这么老了!”

她确实老了,比埃莉想象中的样子要老。她的脸晒得黑黑的,一笑眼睛周围就堆满皱纹。她向前看的时候,额头上出现两道横纹。

埃莉好多年没见过安妮了。她和本小的时候,每年至少要南下两次。但是有一段时间,安妮四处旅行。她会从各种地方给玛雅发电子邮件,那些地方埃莉都没有听说过,那些地名埃莉会低声念叨好几天——琅勃拉邦[1]、金边、万象——一个字母滑入下一个字母中,词的尾音在她的舌尖萦绕。安妮后来到了旧金山,又去了新奥尔良。她转了一大圈,在埃莉十岁的时候,才回到这里定居。她遇到了意中人,结了婚,接手了她父母的餐馆,又生了孩子。埃莉脑海里全是他们婚礼时的一幕一幕,安妮身着贴身露背的真丝婚纱礼服,曲线毕露,她是那么的年轻漂亮,赤足在沙滩上缓步而来。她那一头卷发披散着,凌乱迷人、发丝拂面。玛雅在安妮的喜宴上还发了言。安妮紧握双手,微笑着置于胸前,新郎看上去比安妮小几岁的样子,英俊潇洒,松软浓密的长发中有金丝挑染,他身穿米黄色亚麻衣服,脚踩人字拖,他靠过来吻了新娘的面颊,将坚实的大手放在她的裸背上。

“你和你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安妮说。

埃莉那一瞬间有些汗毛倒竖,她从安妮过于热情的拥抱中挣脱出来。埃莉摇了摇头:“从来没人说我们俩长得像。”

“噢,不,你们很像,”安妮在埃莉面前挥着手,她的手指又细又长。“我刚遇到玛雅时,她正像你这么大。你真应该看看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我记忆中的她,总是那个年纪。时光飞逝,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可是,你又回到了这里。”

埃莉把小指放到嘴边咬着指甲。“可能吧。”她又重新调整了一下双肩背包,瞥了瞥刚开始滚动的传送带,找到了自己的包。

“航班还顺利吧?”安妮过来帮忙,但埃莉非要自己拉着。她们向自动门走去。

“是的。”埃莉最初的反应是保持沉着和冷淡。安妮的声调,她那种劲头,太像她妈妈了。

“车就在外面。”安妮话音未落,自动门打开了,她俩走入厚重潮湿的空气里。埃莉已经忘却佛罗里达夏天的感觉,空气厚重而潮湿,将你团团围住,让你感觉迟钝、四肢疲乏。安妮开着一辆敞篷车,是辆黑色小巧的大众甲壳虫。埃莉在米黄色皮座椅上坐定后,安妮发动了车,给顶篷开了闩。她往埃莉这边一靠,肩膀差点扫过埃莉的鼻子;她按下按钮后,顶篷静静地收回到车体里。

“真棒。”埃莉感叹。

安妮点点头:“杰夫[2]讨厌这个。”她们开车上路了,穿过停车场,上了高速。埃莉有好几年没到南方来了。每个人都忙于拯救自甘堕落的埃莉,所以就没有时间和心情到南方来度假了。但是这里一点都没有改变,又炎热又潮湿,草在疯长,一排排的树,起伏的亮绿色高尔夫球场,水泥墙后全是清一色的一模一样的水泥房子——米黄色、棕色、绿色,同样的色调重复着。

安妮开了四十分钟才到家。她们半路停下车,把顶篷合上,因为看到突然冒出来的云彩——一场雷声大作的佛罗里达暴雨倾盆而下,下了15分钟,她们才到家。安妮又越过埃莉开闩、打开顶篷,埃莉得要紧紧地靠在座位上,才能避免安妮碰到她。

“杰夫对这个倒不讨厌。”安妮说。埃莉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意识到安妮指的是谁。半个小时前,安妮提到过“杰夫讨厌这种敞篷车”,“他就是担心我和杰克,他认为我开得太快。”埃莉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时速计,全程安妮一直在用90迈的速度开。安妮笑了,和埃莉对视了一下。“我和杰克一起会好一些。”她向上摸了摸覆盖整个头顶的厚厚的塑料车顶。“我们车上有翻车保护杆。我也总让他坐在安全座椅上,给他系上安全带。这和其他的车没什么两样儿。”安妮用单手扶着翻车保护杆,弓着背,头向下抵着胸口,一会儿又摆到右边来,耳朵贴在肩头。她向埃莉扭过头来,冲她眨了眨眼睛:“新鲜空气对我们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