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夏天(第2/3页)

他们买了牛奶和巧克力松饼,走过去坐在草坪一边的长椅上。

“听着,”斯蒂芬掰了一块儿松饼,“我知道你还在计划。”

得知埃莉不能上大学后,爸爸和她说话的语气没有以前那么温和了。他曾经认为埃莉最差也能上个新英格兰或中西部地区的某个大学,他们在九月份开学时怎么也能把她送走。他们原以为自己的成功无论如何最终也能渗透到女儿那里。他在家里咆哮了一个月之久。埃莉就静静地坐在或站在那儿,任他喊叫。她一动不动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爸爸妈妈说如果她不想出一个未来计划,就禁止她走出家门,即便这样,她也无动于衷。埃莉的朋友大多都上大学去了,而她无处可去。她拒绝参加高中毕业典礼,只有妈妈对此很在乎。就这一点看,她知道斯蒂芬宁可不去理会女儿下一年度的计划。他们轻轻一挥手,任其搬出去自生自灭,但是玛雅不能容忍这一切发生,她只想让埃莉先安顿下来。而埃莉很肯定的是,虽然爸爸自诩为更强势的家长,但面对妈妈却无计可施。

他们坐在那儿,保持着距离,嚼着松饼,喝下了半加仑牛奶。“我知道你已经努力过了。”斯蒂芬说。他们面前一个牵狗女孩走过,一只气喘吁吁的小比特犬拽着她手里的狗绳向前冲。狗不是纯种的,黄色的毛,背上有一道白色条纹,它紧握着爪子,想去追前方十英尺远的一只麻雀。埃莉拿着松饼,掰下来两小块儿。巧克力在她手里有些融化。

埃莉想过告诉爸爸,她和这个小女孩一样高时,迪伦抱着她上地铁的台阶,开车时她在汽车里脱掉上衣,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肩膀的曲线。迪伦想要她再长高一点,这样她就愿意和他上床,但又不希望她太高,要不她就没法在亲密时用上体位。她也想告诉爸爸昨天她让约瑟和她做爱,因为这是唯一一件她会做又不被禁止的事情。如果你没有真的感觉自己在变好,或是你没法确定自己到底要从哪种状态中复原,那么这种恢复全是瞎扯,不管他们决定将这种恢复称作什么。埃莉怕极了,现在她甚至连说服妈妈留下她都不成,妈妈让她去照顾那个别人家的小孩,这绝对是个糟糕的主意。

斯蒂芬把一只腿架到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往长椅背上一靠,他伸开胳膊架到椅背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埃莉。

“就是这个部分,来自《超越善与恶》[1]。”在她和本小的时候,爸爸经常出门,去开会、去做客座讲座。他们在花园里帮忙。爸爸辅导他们写作业,大多数的饭都是他做的。但是管教他们却常常是妈妈的活儿。妈妈管教那么严,让她窒息。

“说真的,爸爸?”埃莉给自己又掰了一块儿,看见那牵狗的女孩从包里抓了一大把狗粮给比特犬,这才勉强让它忘掉那只麻雀。

“对我耐心一些,好吗?”埃莉把腿缩回到长凳上。

“尼采这本书里有一段,说人年轻时会接受一切。”斯蒂芬看着女儿舔了舔唇上沾的巧克力。“我想,我自己就在这个接受阶段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你知道的,我是个独生子。我想要成才,想要证明自己值得……”斯蒂芬停下来,给自己又掰了一块松饼,“不管怎样,弗里德里希[2]说还有一个阶段。”她爸爸一提到哲学家就会用他们的名;埃莉喜欢他这样,就像他和他们很熟一样,仿佛他们都是朋友。“在另一个阶段里,他们又会否定一切。也许是肯定一切累了,也许是厌倦了肯定带来或丢掉的东西。很多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这样。他们为了表达自己的身份和尊严,会否定眼前的一切。而现在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这个阶段的影子。我说不准我自己是否到了这个阶段,我和你不一样。”他停了一分钟,埃莉感觉他在看自己,她揪起了椅子角上的一条小木片。“你知道,我尊重你的拒绝,我尊重你说不。我知道,主动去激怒别人或拒绝别人的请求,是需要勇气的。”她看着爸爸坦陈心迹。他并不想让她生气只是想让她倾听。他想给予她什么,让她变好。“我从来没有那种勇气,但是我觉得这种拒绝,你那种拒绝的方式,太有摧毁性了。”埃莉看不到那只比特犬了。她看着一个肚子很大的孕妇蹒跚走过。“所以,尼采说最终他意识到,否定其实和肯定一样都代表了青春。因为这两种状态都欠缺深思熟虑,这两种状态都没有选择未来的方向。”

埃莉点点头,把最后一口松饼递给爸爸。她想要悄悄靠近爸爸,想让他告诉自己到底如何去做才能改变一切。但是她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愿意让步。


【注释】

[1] 哲学家尼采的著作,1886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