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夏天

“工作不错嘛。”迪伦伸手往耳朵后面捋,忘了那儿已经没头发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茫然的眼神,他只好把手放到脖子后面:“你喜欢吗?”

埃莉不知道他指的是工作还是他的新发型。

她点点头,四下望了望,想看看约瑟在哪儿。她几乎每天下午都和约瑟在一起,就在布什维克的他家公寓的后院里,谈天说地,无所事事,但是约瑟对埃莉的生活却一无所知。

“你对那时念念不忘,是吧?你还想我吧?”

埃莉想念那种盼望和期待的感觉——盼望着全新的一切和更好的改变降临,即使大多时候,这期待中的未来,不过是眼前时光联成的一条直线罢了。

“走开,迪伦。”埃莉希望自己足够勇敢,可以给他脸上来一拳。

他笑了,埃莉努力不去看他,此刻也不想去看约瑟。她把头扭向窗边,向街道张望。她看见玛雅了,玛雅头发梳到了后面,深蓝色紧身连衣裙,脚蹬黑色平底鞋。她缓缓走过第三大街,佯装镇定。她离哪条人行横道都不近,一辆街车差点撞到她,让她猛地止步。玛雅肩上扛着一个硕大的包,可能是赶去学校上课或是去图书馆。虽然已经入夏,她还是一周去好几趟学校。离他们家五个街区远有2号线地铁直达校园,但是每天她妈妈都这样去上班,埃莉看着她走过咖啡店去R线赶车,她这样至少要多转两次车,多花半个小时。

“你在干吗呢?”玛雅推门而入,书包滑到了胳膊肘处。因为跑步,她的手臂晒黑了,也变细了。她两肩上布满了雀斑,耳坠小巧玲珑,是深蓝色的花朵型。玛雅把书包拉回到肩上,皱了皱眉,这些都被埃莉看在眼里。玛雅去哪儿都得带着那十来本书,为此埃莉爸爸常常冲她大喊大叫。

迪伦看到玛雅,挺直了背,脸上线条变得硬朗而欢快。“教授。”他喊了她一声。

很可能玛雅小声嘟囔了一声:“混账。”

“你能告诉我你来这儿干吗?”她问迪伦。

妈妈有些发狂、紧张。埃莉想要去接过她的书包。

“这违背了我们之前的协议,埃莉[1]。”埃莉父母几个月前定下了规矩。当时出了件事儿,埃莉失踪了。她被找回时,却一切安好。但他们发现她身上有注射的针眼儿,都吓坏了(她那时可能搞得一团糟,忘了把针眼盖住;她也可能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待了一两天,但她父母根本就看不清这一点:偶尔做些蠢事儿,并不真的会变成瘾君子,而找乐子胡闹也有不同的程度,并不总会以悲剧收尾,或是变得无家可归)。但现在埃莉必须十点之前回家,还不能丢掉这份工作,要不就会有她好看的。她必须要开始努力整理一下自己的人生,而且不该再和迪伦有什么瓜葛。否则,她要不就离开,要不就去戒毒康复中心。当然她明白去康复中心戒毒这个主意,爸妈比她还要害怕。想一想吧,斯蒂芬和玛雅·泰勒,哥伦比亚大学两位大名鼎鼎的教授,慷慨、体贴、爱心满满又才华横溢,到时不得不去康复中心探视她,还得向同事们解释他们那个混账女儿哪去了——这些想法至少可以再保护她几年,不让他们把她送到康复中心里戒毒。

埃莉心里想想这些新限制,倒觉得有些兴奋。她喜欢约定的时间、约定的规则和结构,尤其是她之前喜欢打破这大多数规定。不过这样她可以做决定,也能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又不是我让他来的。”埃莉说。她应该好好说,态度好点儿,但是这话听上去的确像气话,虽然这并非她的本意。

“我就是路过这里想告诉埃莉学校的事。”迪伦说。

教育是她妈妈的氪石[2]。

“真的吗?”就是这么神奇,玛雅态度马上缓和。埃莉也不再为自己刚才生气的事懊悔了。

迪伦咧嘴笑着,看上去没有埃莉记忆中那么成熟,他左耳垂上有一颗粟粒疹:“我要在纽约州立大学上三年级了。”。

“好啊。”玛雅答道,“埃莉……”她欲言又止。

埃莉的生活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就是待在这个破咖啡馆里,天天和约瑟混在一起,要不就是在家里,赖在沙发上或床上,听听妈妈的老唱片,盯着天花板发呆。她歇班时又不能总赖在家里,就几个小时来来回回地坐地铁。有时候她会戴着耳机,更多时候就坐在车厢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或者在十四大街从2号线换乘L线,她在换乘的长长通道里来回走着。她目光坚定、直视前方、步履轻快,仿佛有处可去。

埃莉感觉约瑟就在他们后面张望着。这正是早高峰过后的那段悠闲时光,咖啡店里空空如也。一个女孩在迪伦和玛雅后面走进来,点了茶和松饼。约瑟把埃莉挤到一边去;埃莉拿着夹子和纸袋,把松饼递给那个姑娘,这时迪伦和玛雅就在一边磨蹭着,谁也不愿意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