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3/6页)

“现在我真的该走了。已经太晚了。”而仿佛为了拖延他再次跟我说再见,以及我真的必须走的时间,我又问,“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他困惑地看着我。

“别告诉我你相信星座。”

“不,不太相信。我只想知道你的生日,好送你一双新的草鞋。”

他看看自己的脚,晃了晃从鞋子破洞里露出来的大脚趾。

“可是这双鞋很棒,”他说,微微有些脸红,“很凉快!”

“等等,让我试一下。”突然,我仿佛重又回到了游戏场,在那里,我感到如此舒适而自信。虽然有些人认为游戏场无足轻重,对我来说却至关重要。我人生中某些最正确的决定都是从游戏中得到的启发。他迟疑了一下,脱下鞋放到我面前。我把脚放进那只巨大的鞋子里,几乎像小小的救生筏那么大,感觉到那细密的草编鞋底,干燥而坚硬,海蓝色的帆布硬如纸板,褪了色,海水的盐分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白印,有点磨脚。“正合适,”我说,看着自己涂成红色的脚指甲,显得如此不相称,就像一张干净的脸上安了一个小丑鼻子,“这鞋我要了。”

“这样灰姑娘的故事就结束了,对吗?她找到了合脚的鞋。”马尔蒂观察着我,带着一丝平静的微笑。

“真的!我都没想到这个。”我小心翼翼地把脚从鞋里拿出来,把鞋还给了他。“我必须走了。再见,马尔蒂!”我吻了一下他唇边的嘴角,在公主盛装变成破布,而我重新坐回南瓜车里之前,小跑着离开了。

我从未在卡塔尔克斯住过酒店。虽然从阳台上往外看,景色依然如故,我却依然感觉置身于一个不安而陌生的疆域。在酒店我总是失眠,即使身边有人也会觉得孤独,就像一个即将上阵杀敌的士兵,在这种地方只能得到战士一般的休息——短暂、深沉而将就。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道歉说。

“没关系,但是我几乎没有时间了。”

从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完全黑了,已然夜深。他带着悲伤的表情朝我微笑,眼睛亮亮的,像一个迷失而嗜毒的孩子。他并不生气。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桑迪从来不会对我生气,我想他应该是觉得,忍受我的臭脾气和粗暴言行是他为我们之间不平等的关系必须付出的代价。可是他没有发现,没有付出就不会失去,而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结束了,失去得比较少的那个人是我。

他有条不紊地脱掉我的衣服,缓缓地,带着欣赏,又有点迟钝。他的眼睛红红的,嘴里一股吸墨纸的味道,一定是在等我的时候抽了一根大麻香烟。我听凭他摆弄,敏感而专注,等待着身体失去平衡,然后小腹的热量像爆炸一样扩散到全身的那一刻。他持续了不到一分半钟,就像一个柔软而温顺的婴儿,无力带领我跟他一起到达激情的彼岸。而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虽然时间有限,他本可以充分利用来做点更实际的事以表歉意。

“对不起,我超级累。”

“没关系。”我在说谎,情绪有点糟糕,而那本已酝酿好准备喷发的身体开始冷却,嘴唇发干。我的欲望在房间里盘旋,找不到一个具体的目标,就像一片固执而懒惰的小小云朵。

他站起来。突然,我从衣柜的镜子里看到他,几乎认不出来:第一次发现他的脑袋这么小,而且正在变秃。

“你不觉得‘超级’这个前缀你用得太频繁了吗?”我的语气渐渐尖锐起来。

“以前你很喜欢,总是笑得乐不可支。”

“我妈要是听到你这话,在坟墓里都不得安生。”

他甜甜地朝我微笑,牙齿上全是尼古丁的污渍。我定定地看着他,看到他的伪装如何慢慢地瓦解——黝黑的肤色、四天不刮的胡子、干马提尼酒、饿狼一样的手、某个音乐节上得到的纪念腕表。并不是说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很丑,事实恰恰相反,但他已经不是我爱上的那个男人。不完全是。他只是一些优点和缺点的结合体,一个跟其他男人没有任何区别的男人。这份爱,在面对暴风骤雨时已经不再保护我或为我编造幻想。

“太遗憾了,我得走了。”他用孤儿般无辜的眼睛望着我,而同时他头顶上隐形的大片乌云开始堆积,慢慢积蓄着大雨。

“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对吗?”我问他。

“什么?”

“你妻子会再次离开你,她还会再次爱上别的男人。”

“她很难找到另一个男人,她跟你不一样。”

我有点难过地想到肉店里那个穿着绿松石色长裙的傲慢女人,想着我们是如何对最爱的人说出最难听的话。

“那么,我将不再爱你。”

他陷入了沉思,仿佛相对于我有一天将不再奔向他的怀抱,妻子可能再次爱上另一个男人的想法更加令他焦虑。显然他脑子里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就好像已经发生过一次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件跟他们完全不相关的自然灾害,而且不会重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