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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睡到傍晚。醒来时,我收到了一条来自达米安的短信,请求我原谅他将我卷进这个“麻烦”,还有桑迪的短信,提议今晚在一个酒店见面两个小时。我没有回复并直接删除了达米安的短信,跟桑迪则约了晚上见面。

在出门前,我看到基连和索菲亚在露台的吊床里缠绵,而乌尔苏拉在叮叮当当地刷盘子。埃德加在自己的房间里玩电脑,其他孩子们都已经睡了一会儿了。我在一片蟋蟀的鸣叫声中穿过花园。一只小小的蜥蜴听见我的脚步吓了一跳,飞快而匆忙地消失在尚余温热的石头之间。镇上到处都是人,心满意足的家庭,充满希望的年轻人,困得东倒西歪的孩子们,开门迎客的商店,和用铁栅栏围起来的露台,都面对着沉默的暗银色大海。一支闹哄哄的乐队在广场上演奏,试图让避暑的游客们振作起来跳舞,但没有太大效果。只有一些父母,以孩子为借口,随着音乐的节奏,矜持地跳上几步。路过酒吧的时候,我看到那个神秘的陌生人坐在门口跟朋友们喝着啤酒,我认出了跟他一起参加葬礼的女孩,她正微笑地看着我。他看到我,站起身走到我身边。

“嘿,最近怎么样?”他说。

我发现他的鼻子晒脱了皮,而且大拇脚趾从脏兮兮全是破洞的草鞋里露了出来。他专注地看着我又保持着某种距离,但是我知道,这几天晒的太阳,刚刚点亮的路灯的金色光晕,下午的一大觉以及即将要去会情人的心情都让我看起来神采奕奕,脸颊有些许红晕,眼睛也亮了起来。我挺直身体,拿出一支烟。他也一样施展出全身的魅力,把手插在兜里,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我的去路。第一次,我带着某种冷漠和反感想,也许他比我还要年轻,但是我从未意识到青春曾是勾引男人的武器——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它会终结——所以暂时我很冷静地观察着自己的外表开始老去,既没有狂热,也没有太多绝望,而紧随其后的,很可能是脑力的老去。

“很好。”

“你想喝点什么吗?”

“我很愿意,不过我有点赶时间。”

“哦,因为你身边围着这么多男人。”我想到了桑迪,他应该已经在那里等我了,而自从跟他约了以后,我却不像之前那么渴望见他了。我想到了其他一些男人,被当作补丁一样试图去掩饰努力重建某种无论如何都终将归于废墟的东西所带来的深沉的失落。然而,每一天我都会更加注意到孤独是如何频繁光顾,以及有时候人是多么容易从绝望这个平坦而光滑的斜坡上跌落下去。“好吧,那改天吧。”他说着让到了一边,亲吻了我,我感觉到他苍白、粗糙、温暖而脉脉含情的脸颊贴到了我的脸上。

“不,不,实际上我还有点时间,”我一边说一边看看腕表,假装在计算时间,“顺便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马尔蒂。”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布兰卡。”我几乎下意识地向他伸出手,有点荒唐而正式,因为我已经从他的眼神以及他脸颊的触感知道他会坚定地握住我的手,而且他的手掌是干燥而炙热的。

我们跟他的朋友们坐在一起,一个男的和两个女的,他们很热情地接纳了我,带着一丝狡黠的好奇和恩波达地区特有的亲切。女孩们都是单身,谁也没有以年头和儿女计算的婚姻的牵绊。婚姻会让女人变得或沉默或刻薄——我从未听到过谁在谈论男人的时候会比那些婚姻幸福的女人更加粗暴而残忍——此刻她们正在谈论男人,而男人们则带着戏谑而嘲讽的表情听着,却从不回应任何带有挑衅意味的主题。这些主题一般都是荒谬而极其无聊的,有时候是他们的错,有时候是我们的错。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孩突然问我。她有着栗色的长发、深色的眼睛、饥渴的目光,带着这种话题常触及的熟稔表情。

我思考了一下,不知道该开个玩笑,还是该认真回答,同时愉悦地感觉到身边马尔蒂那比我高得多的挺拔而秀气的身影。

“我喜欢那种让我想要变得更聪明的男人,”我说,同时小声补充道,“一般来说,男人总是让我产生希望自己变笨的念头。”

“哇,丫头!”那女孩笑着喊道,“你这要求太高了!”

接下来是一通长长的对话,谈论着男人和女人都喜欢异性的哪些方面,而马尔蒂和我几乎不插嘴。很自然地,两个人谁也没有刻意为之,我们离开了人群。我发觉自己很紧张,不但无法叫出他的名字,而且之前在人群和欢笑声中稳稳端在手中的酒杯此刻竟然微微颤抖。同时,我也突然痛苦地意识到桑迪在酒店里无望而残忍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