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要以言语代替行动。

2010年8月

我睁开眼睛,无法动弹,感觉身体就像一根枯木。我的脑袋沉重,视线模糊。幽暗的房间里只有一丝微弱的光,我勉强能够看见周围的事物。

我躺在这个小房间里,四周的墙壁刷得雪白。右边有一面很大的镜子,面前一个闪着金属光芒的东西从天花板上悬挂下来。我慢慢地把头扭向左边,模糊地看到一面美国国旗。房间里有窸窣的动静,但是跟灯光一样微弱。

“我这是在哪儿?”

我昏睡了过去。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仍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隐约能听见持续不断的“哔哔”声以及有节奏的“吧嗒吧嗒”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寂静,我仿佛都听得到自己脑子里零部件运转的声音,就像坐在驾驶舱里一样。

“我这是在哪儿?”这种迷失感让我想起在朋友家过夜的那次早上醒来的感觉。但是那时候我能弄清楚自己在哪里,为什么现在弄不清楚了呢?

我又昏睡了过去。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我马上就听见了一阵高频率的拍打声。我扭头看向右边,看见一个女人站在一台操控器前面。屏幕发出的光亮让整间屋子微微亮了起来。她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埋头工作。我问:“我这是在哪儿?”她没有回答。她是没有听到我讲话吗?我又问了一遍,她还是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自己醒了多久,感觉有一个小时了。突然,我明白了,我的分析能力终于恢复了。显示器,闪闪发光的聚酯薄膜,美国国旗,还有那种机械和驾驶舱的感觉。

我在宇宙飞船上!

我闭上眼睛,对我的结论非常有信心。但是很快,我就感觉不对劲儿了。我怎么会在宇宙飞船上呢?

我感觉有人把手放在了我的胳膊上。“感觉怎么样,马克?”是我之前看见站在操控器之前的女人。她看起来很眼熟,但是我不知道她是谁。

“我这是在哪儿?”我恼怒地问道,“我怎么会在宇宙飞船上?”

她没有被我的问题逗乐也没有生气:“这里是医院。”

我的感觉仍然非常迟钝,不是因为当时在半夜里,也不是因为我很累,而是因为我打了太多的止痛剂。不过我最终还是弄明白了——那个女人是我的护士。当我记起来这是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时,我哭了。

我患上了晚期癌症,由于手术并发症,我的病情越来越糟糕。

我躺在那里,完全动弹不了,刚醒来的时候,我的心率达到每分钟100下,对我来说这就是跑步时的心率了。自从三周之前做了那次手术之后,我的心跳就一直这么快(而且接下来又持续了四周)。

我明白,自己的内脏器官现在已经与正常人的不同了。它们竟然还能运转,这本身已经是个奇迹了。医生给我解释了一下他是如何重新为我进行“管道设计”的。我体内没有被破坏的那部分胰腺仍然是健康的,这在胰腺癌病例中是很少见的。但是,把一个健康的胰腺缝接在肠部,就像把一根香蕉缝合在安全套上一样。同样,要把一段细小的胆管缝接回去也是非常困难的。医生曾警告我说,20%的惠普尔手术会留下内瘘后遗症(一种肠道裂缝),不过我非常幸运。

手术之后的那几天,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能看见一条整齐的缝合线贯穿我整个胸腔。但是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内瘘使我整个胸腔,从肋骨到髋骨都充满了胆液和胰腺液。上周,医生不得不把17英寸宽的刀口周围的缝线全部拆开。

现在我看起来就像一头被开膛破肚的死鹿。

“你不打算把刀口缝合起来吗?”我问。

“不缝了,”医生说,“也许你很难接受,但是你的伤口必须要由内而外地愈合才行,不能靠缝合。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开放性创伤。”

刀口的一段特别宽,能同时把两个拳头伸进我的腹部。肌肉看起来就像牛肉酱,泡在一直向外渗出的黄色消化液里,必须每隔几个小时就换一次纱布,这样整整持续了14周。

当我伸手去拉盖在我腹部的床单时,我能感觉到右胳膊被各种导管拉扯着。我抬头看见四包液体挂在输液架上。我不能吃饭,因为新的肠道系统还不能消化食物。所以这其中两包液体就是我全部的营养来源(全肠道外营养)。

第五条导管连接的是盐酸二氢吗啡酮(浓度是吗啡的10倍),输液速度可以由我控制,上面有一个小按钮,太疼的时候我就用拇指按一下,基本上一个小时我就得按一下。

打止痛剂的一个副作用就是严重口干。但最糟糕的是,我一点儿水都不能喝,所以一天24小时我都感觉非常口渴。我唯一可以接触的水分是在嘴唇上放点儿冰碴或一块湿润的海绵,以防止嘴唇干裂。事实上,直到手术之后的第20天,我才可以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