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方——宋小君(第2/4页)

我仿佛看到20年后自己站在纽约街头,对着一帮老外打拳,骄傲地说,Hey,yo,Kongfu,Chinese Kongfu。

我兴高采烈地跑到操场,和其他新生被集中到一片空地上。一个小女孩站在操场上。我心想可能是哪个老师的孩子吧。

体育委员整理好队形,恭敬地退到一旁,大声喊:请教练!

我兴奋地四下张望,想看看教练有没有李小龙那么帅,可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教练的影子。我奇怪万分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今天我们练踢腿。

我低下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站着的这个比我矮大半头、比我小五六岁、鼻涕还没擦干净的小女孩,竟然是我们的教练?这不科学,这是对我们的侮辱,我忍不住要抗议。

小女孩已经一边踢腿一边喊起了一二,一二。

我承认小女孩踢得确实很高,在我像她那么小的时候,也踢得很高。

接下来,小女孩又奶声奶气地让我们压腿,她竟然还装模作样地纠正动作。

我全程不配合,冷冷地看着这个小丫头。

小丫头转过头,看到我没有按照她要求的动作压腿,有些恼怒地看着我,我回瞪她,别以为你小我就会让着你。

小丫头走到我面前,大拇指、食指、中指并起来,指着我问,你是不是不服气?

我冷哼一声,这不是废话吗。我堂堂大好男儿,凭什么让你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呼来喝去。

小丫头盯着我,不服单挑。

我哈哈大笑,简直胜之不武。

我站出来,看着小丫头:来吧,我让你三……

我的脸贴着地、一股土腥气直冲我的鼻孔,头好晕,我勉强抬起头,只看到了小丫头负手而去的背影。

是的,我被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片子打了,这毁掉了我的自尊。

三天之后,我身上所有的关节都在疼,所有的肌肉似乎都肿了。

七天之后,练大劈叉,我疼得骂完了我会的所有脏话,连续几天走路都外八字,小便时只能扎马步以缓解疼痛。

十天之后,我找班主任老师哭诉,我想回家。

班主任老师是个结实的姑娘,她说,娘们才哭着喊着要回家。

为了不让班主任和同学们拒绝承认我的性别,我决定再忍几天。

二十天之后,上午跑完了五千米,我被高年级的同学欺负,藏在口袋里的两包方便面调料被抢走。我再也顾不上什么娘们不娘们,我用身上仅存的几块钱零花钱,打电话给我妈,哭喊:妈,救命。

我爸风尘仆仆地赶来,办了退学手续,把我领回了家。一路上我爸都鄙视地看着我,没有跟我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对我爸下了最后通牒:你再不把儿子领回来,我就跟你离婚!

远方太可怕了。

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再也不要去远方了。

十四岁,我开始上初中。

中学在镇上,离我家四公里。但是中学要求封闭式管理,每个礼拜放假一天半,除了家在镇上的走读生,其他住校生平时不准出校门。如同监狱。

这个如同监狱的远方,让我时时刻刻地都想要逃离。

当时我的班主任姓薛,是个刚毕业的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我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跟她斗智斗勇,我充分发挥了我的聪明才智,想方设法地偷偷从学校跑回家,甚至伪造我是走读生的学生证,以便通过门卫的检查。

每个礼拜放假回家之后,我都装病,病个一两天才依依不舍地回学校。

后来,我集合了几个和我志同道合的小伙伴,晚上下晚自习是八点四十,在我的带领下,我们几个人佩戴着走读生的学生证,推着自行车混出去。

夜色中,我带领着小伙伴们奔驰着。

九点半左右,我们陆续到家。

我妈问我怎么回来了?我就撒谎说,学校宿舍屋顶塌了,要整修。

第二天早上,我六点起床,奔驰在黎明的薄雾里,赶回学校上早自习,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到了晚上,下了晚自习,我又带着小伙伴们佩戴着假学生证往外走,结果可爱的薛老师,站在大门口等着我。

我被薛老师带回到她的宿舍,她训斥我:大半夜的骑自行车走那么远,出事怎么办?你自己出事也就算了,你还带着别的同学?万一出事,我怎么跟人家家里交代?

我倔强地一言不发。

薛老师就把高跟鞋脱掉,使劲踢我,直到把我踢哭了,她也跟着哭。

我其实一点不疼,我哭只不过是想要早点回去的权宜之计。

但是薛老师是哭得真伤心,我想不明白明明是她踢我,她自己有什么好哭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