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第3/4页)

费德先科搀扶着将军,把他领到前面.

"在下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伊沃尔金,"将军微笑着,弯了弯腰,神气活现地说道,"一个落魄的老兵,一家之主.寒舍不胜荣幸,能够接纳如此美艳绝伦......"他没有说完;费德先科急忙把椅子塞在他身后,因为将军刚吃过饭,两腿有点发软,所以他扑通一声跌到,或者不如说,跌坐在椅子上;但是这并没有使他脸红.他端坐在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的对面,摆出一副愉快的面容,然后慢悠悠地.装腔作势地拿起她的手指贴到自己嘴唇上.总之,要使将军难为情,那是相当难的.他的外表,除了有些邋遢以外,看去还相当体面,这点,他自己也很清楚.他过去也曾跻身于上流社会,他被彻底排除出上流社会总共也才两.三年工夫.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才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的某些弱点;但是他至今还保有一种圆熟而又雍容愉快的风度.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对于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出现似乎感到异常高兴,关于此公,她当然已有耳闻.

"听说小儿......"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开口道.

"是的,令郎!您这当爸爸的倒好!为什么从来不看见你到舍下来?您自己躲起来了呢,还是令郎把您藏起来了?您尽可以去找我嘛,不会损害任何人的名誉的.""十九世纪的儿女及其双亲......"将军又开口道.

"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请您让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出去一下,有人找他,"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大声说.

"放他走!哪能呢,我久闻将军大名,早思一见!他有什么事?他不是退伍了吗?您不会离开我吧,将军,您不会走吧?""我向您保证,他一定会亲临府上拜访,但是现在他需要休息.""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他们说您需要休息!"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就好像一个被抢走玩具.爱使性子的小傻瓜似的,做了一个表示不满和讨嫌的鬼脸,叫道.将军正好在努力使自己的地位变得更可笑.

"宝贝儿!宝贝儿!"他庄重地转向妻子,把一只手按住胸口,责怪地说.

"妈,您不想离开这里吗?"瓦里娅大声问.

"不,瓦里娅,我要坐到底."

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不可能不听到她们母女间的一问一答,但是她心头的快乐有增无已,似乎变得更开心了.她立刻又向将军问了一连串问题,五分钟后,将军已变得心花怒放,兴高采烈,在一片哄堂大笑中大发宏论.

科利亚拉拉公爵的后襟.

"您想个办法把他弄走吧!不行吗?劳您驾了!"这个可怜的男孩的两眼甚至燃烧着愤怒的眼泪."噢,该死的甘卡(加尼亚的蔑称.)!"他自言自语地加了一句.

"我的确同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叶潘钦是至交,"将军对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提出的一连串问题信口开河地答道."我.他,以及已故的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梅什金公爵(将军又说错了:把公爵的名字说成了他父亲的名字.)(今天,在阔别二十年之后我又拥抱了他的公子),我们三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的三骑士:阿多斯.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大仲马《三个火枪手》中的三位主人公.).但是,可叹,一个已长眠地下,被诽谤和子弹击中,另一个端坐在诸位前面,还在同诽谤和子弹斗争......""同子弹!"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叫道.

"子弹就在这里,在我胸膛里,不过我中弹是在卡尔斯(土耳其东北部的国防重镇.意指一八五五年,在克里米亚战争中,俄军围困卡尔斯时受的伤.).天气不好就感到疼.而在所有其他方面,我仍旧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随便出去走走,散散步,在我常去的咖啡店里,像公余之暇的资产者一样,玩玩跳棋,看看《Indépendance》(法语:《独立报》.此处指《比利时独立报》.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写作《白痴》时,常常阅读这份报纸.).至于我们那位波尔多斯,也就是叶潘钦,自从前年在火车上发生那桩哈巴狗事件以后,我就同他一刀两断了.""哈巴狗!这是怎么回事儿!"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非常好奇地问."哈巴狗事件?慢,而且在火车上!......"她好像在回想似的.

"噢,这件事很无聊,不值得再提:全是别洛孔斯卡娅公爵夫人的家庭教师施密特太太惹出来的,不过......不值得再提它了.""您一定要讲!"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快乐地喊道.

"我也没听说过!"费德先科说,"C′estdunouveau(法语:这倒是件新闻.).""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又发出恳求的声音.

"爸,有人找您!"科利亚喊道.

"一件无聊的事,两句话就说完了,"将军踌躇满志地开口道.

"两年前,是的!差一点快两年了,在某条新铁路刚通车之后,我(已经穿上便服)正为一些对于我非常重要亦即解甲归田之后的事奔走,因此我买了一张头等车票:我走进车厢后就坐下抽烟.就是说继续抽烟,因为我早就点上了烟.火车包厢里就我一个人.当时火车上既不禁止抽烟,也不允许抽烟;照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看你是什么人了.车窗开着.蓦地,在快要开车的时候,上来了两位太太,带着一只哈巴狗,就坐在我对面;她们来晚了;其中一位太太,穿得十分华丽,穿一身浅蓝色服装;另一位比较朴素,穿一身有点褪色的黑色绸裙.两人长得都不难看,但神态倨傲,说英国话.我也无所谓;我抽我的烟.也就是说,我也想了想,但是仍旧继续抽烟,因为车窗开着,便把脸朝着窗外.那只哈巴狗躺在那位穿浅蓝色衣服的太太的膝盖上,不点大,连头带尾也只有我的拳头大.一身黑,就爪子是白的,倒真是一只稀罕动物.项圈是银的,刻着铭文.我仍旧视而不见.但是我注意到两位太太好像在生气,自然因为我抽雪茄烟的缘故.其中一位还举起玳瑁边的单眼镜,瞪了我一眼.我还是视若无睹:因为她们什么话也没说嘛!如果说了话,预先关照我,请求我,那又当别论,因为她们有嘴,而且是人,要不然,一声不吭......突如其来,......老实告诉你们吧,连一点警告都没有,真是连最起码的警告都没有,好像完全发了疯似的,......那个穿浅蓝衣服的女人伸出手来,一把将我手里的雪茄烟抢走,扔出了窗外.火车在飞奔,我都傻眼了.这女人可真野蛮;真是个野蛮女人,完全处于一种野蛮状态;然而,这女人身材高大,又胖又高,金黄色的头发,红通通的脸(甚至红过了头),她怒眼圆睁,瞪着我.我也一言不发,异常客气地.彬彬有礼地,甚至可以说,非常文雅地,伸出两个手指,靠近哈巴狗,温文尔雅地抓住它的后脖颈,把它猛地一扔,跟着那根雪茄烟,飞出了窗外!只听见它一声尖叫!火车在继续飞奔......""您这人也太恶了!"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像小女孩一样拍着手,叫道.